第91章 梦时书17

莲中境里，犹如太湖石假山的岛屿停在海面中央，漫天霓光星河，宛如梦幻的盆景。

        凌星见与常陈同其他星工弟子一起住在客栈，不必留在莲中境。酒足饭饱后，几人简单交流了一下挖莲子的事，随后他们便早早离开。

        秋文曲和岑缨要照顾葛先生，医馆那边也不能离人，于是虽然二人都很想体验一下在莲中境过夜的感觉，但还是在夜色深时回去了外面，约定明日白天再来。

        于是只剩下三妖一“人”一鼠，今夜住在莲中境里。

        这座茅顶竹屋建得非常精细，分了上下两层。据原天柿介绍，下层比较低矮，但有许多走道，可以用来玩，也可以用来防潮——虽说此处也没什么潮好防——而且它自己也住在下层。上层则是给主人和他的的朋友住，一共有五间房，还有一间客厅，里面摆设虽然简单，但也算是该有的都有。

        北洛再次郑重向它道谢，叮嘱它早休息，随后四人各自挑了一个房间。

        沐星莁从刚才起就仿佛克制着什么，一进屋关门，她瞬间猛烈喘息起来，踉跄着走到床边。

        此刻她已经没心情再去想北洛是走了什么大运遇上原天柿。

        前胸到腹部的伤口被体内久久无法清除的魔气侵蚀，再度崩裂，传来火辣辣宛如刀剜的剧痛。她仿佛重回那次对战，铺天盖地的魔气朝她席卷而来，虽然将冽岳斩于刀下，她本人却也受了极重的伤，久久不能好转。

        晴雪的话在耳旁幻觉般回响，时远时近，告诉她即便修养也很有可能无法彻底恢复，魔气已经完全侵蚀了她，任何救治都不过是拖延时间。或许五十年、一百年、两百年，魔气会不断折磨她，早晚将她拖入和玄戈一样无可挽回的地步。

        她的确和玄戈不同，没有子民和妻儿的羁绊，可以静心修养，虽然诸多限制，好歹还可以活很久。

        但她同样也可以毫无顾虑。

        在这种漫长时间的折磨下，沐星莁忽然生出一些及时行乐的念头。

        不如索性就不再治疗，让她最后在人间魔域肆意的活上那么一段时间，做一做从未做过的事，之后安静赴死，也不枉她潇洒随性一生。

        新换的衣服转眼又被血渍浸染。沐星莁咬紧牙，有点狰狞的笑了起来，压住快要忍耐不住的呻吟，反手布下结界，将这个空间与外界彻底隔绝。随后，她颤抖着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掐入手心，喉咙里泛出来血腥味，一股漆黑而污浊的力量在她浑然清澈的妖力中间横冲直撞，伸开无数荆棘般的触肢，肆无忌惮的刺搅。

        沐星莁脸色惨白，浑身冷汗，意识几乎模糊。

        这般浑浑噩噩不知道捱了多久，撕扯骨肉的剧痛终于渐渐平息，妖力占了上风，将魔气压制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自我修复时细细密密的钝痛。沐星莁长长呼出一口气，四大皆空地瘫在那里，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

        屋外光亮顺着窗缝挤进来，艰难的爬到她身上。沐星莁缓了一会儿，缓缓转动眼珠，看见衣服上一片血红。

        她翻身坐起，轻车熟路拿出一套款式类似的新衣服换上，把原本的衣服毁尸灭迹，灵力扫过屋内各处，将所有痕迹全部抹掉。然后站起来，整理一下头发，走到门边拉开门，准备出去透透气。

        一道高挑黑影正直挺挺立在门外，一点声音都没有，沐星莁险些一头撞上去，吓得急忙刹住脚步，抬起头。

        对上巫炤那张平静的脸，她深吸一口气平复呼吸，后撤一步，无奈地问：“你大半夜不睡觉，干什么”

        吓死她了！

        沐星莁呼吸还有些急浮，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吓的，或者二者皆有。巫炤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似乎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吓到了她，抿了抿唇，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他顿了顿，问：“你可难受？”

        “不是难受。”沐星莁看着他，推测他有几分可能知道了刚才的事，“你不用睡觉吗？”

        “我不必睡觉。”

        “那不如进来坐坐吧。”她说着，让开一条路。

        如果他有任何猜测和怀疑，不妨让他自己进来看。

        巫炤顺从她的意思进入房间。

        屋内整洁干净，没有一丝血腥味与灵力波动痕迹，让巫炤乍一看还以为她刚才真的无事发生。

        但并不是。

        那束为她作刀的灵力始终和他有一丝相连，既能护着她，也能让他察觉到她的异常状态。

        而刚才，他清晰感受到了沐星莁的虚弱与痛苦。

        但她看上去显然有意遮掩，不愿让他们知道，巫炤犹豫了一下，觉得还是不要直接说破，便问：“你不休息？”

        “我睡不着。”沐星莁在床边坐下，对着不远处的椅子努努嘴，“坐。既然都不睡，那陪我聊聊天吧。”

        巫炤点头，坐了下来。

        他脊背笔挺，姿态端正，即便是“死而复生”，依旧看上去优雅从容，显然生前身居高位不食烟火。

        沐星莁恍惚地想，像她这样遇见两个前世有缘的人还真是少见又戏剧，不免有些想笑，“我很好奇，你是如何看待我的？”

        “乐商是我夫人。”巫炤并没有太多犹豫，“你是她的转世，于我而言自然不同。”

        沐星莁心中忽然一松，像是一块大石头从心头卸下，笑着点了点头：“嗯，是。你是我前世郎君，对我而言自然也是不同的。”

        身为转世，得到前世魂魄，受到前世情感的影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无论之前的心痛、憋闷、悸动还是若有若无的喜欢，都不过因为她是乐商的转世。她会为之难受、心软，甚至不讨厌和他在一起，但那些感情还不足以影响到她的判断和选择

        ——乐商已逝，历经轮回忘却记忆的她，早就不是曾经那个人了。

        她和巫炤的羁绊，只是这份前世今生的瓜葛，与因缘巧合的相遇，看似深重，实际也最缥缈。

        巫炤醒来显然有他自己的“路”要走，她也一样，因缘巧合同行了这一段路，又都因为彼此的身份相互顾念，没有暴露出最原本的“面目”。

        万一有一日站在对立面上，她未必会留情，巫炤……也未必会手软。

        想到这，沐星莁忍不住自哂。

        从巫炤出现在她面前到现在，不过几日，她思绪千回百转不知道想了多少有的没的，念头也是一个接着一个，跟中邪了似的，自己快拧巴成了麻花，甚至差点想把巫炤杀了一了百了。

        结果刚才她忽然意识到，也许对方很清醒，根本就没把她当作乐商，只是单纯因为她是转世而稍微留意

        ——幸而巫炤确实也很清醒。

        想到这，沐星莁感觉心情不错，手指在床边点了两下，主动找了个话题：“对了，你虽然曾经博闻广识，但不认得现在的字吧。不如我教你？反正现在也没别的什么事。”

        巫炤点头：“好。”

        于是沐星莁走到巫炤对面坐下，将二人中间桌子上的蜡烛点亮，烛光瞬间充满整个空间，在墙上投下两个人影。

        “嗯……一个一个字来讲不如直接找本书。”沐星莁边念叨边在她的“钱袋”玉牌里翻，“我记得我之前这里有本书，就是不记得是什么书了……”

        “你的玉牌如莲中境一般，里面有一个空间？”巫炤问。

        沐星莁点头，手上还在翻倒，“辛商城这类小玩意不少，但里面往往只有一个小小空间，储物可以，像莲中境这样的却远远没有。”

        她胳膊一顿，脸上露出笑意，“找到了。”

        说完，手中凭空出现一本书。

        封面暗红，烫着印花，但一个字也没有。

        巫炤的视线落在这本书上。

        这是什么书，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沐星莁疑惑着，随便翻开一页。

        沐星莁：……

        沐星莁：？？！

        翻开的一页平平摊在她眼前，一副彩图占据了整面，无比醒目且具有冲击性地撞入她眼睛。

        图里，一间装潢华丽又带着明显魔域风格的宫殿，占满几乎大半页面的床上，两个“人”正近距离切磋身体柔韧度。

        沐星莁满脸惊悚的瞪大眼睛，见了鬼似的，呼吸一瞬间都屏住了，手指微微发抖，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巫炤见她神态异常，微一挑眉，问：“怎么，这书有什么问题？”

        她啪得把书合上，抬头，盯着巫炤：“没问题，就是字太小，不适合……”

        救命！为什么这本书还在她这！这是辛商城三十年前流行的风格吧！

        还有什么字太小了，根本就没有几个字好吗！

        差一点居然把这种东西给巫炤看到，沐星莁一阵后怕。

        她飞速把书重新扔回玉牌，清了清嗓子，故作淡定：“我忽然觉得，其实也不需要什么书。”

        手在膝盖上搓了搓，“你只管说，你说什么，我写给你看，你觉得怎么样？”

        巫炤自始至终没有任何异色，只在她看到书中内容露出诡异表情时微微有些疑惑，其他时间都十分无辜地坐在那里，任她安排。

        他应该是没看见刚才书里的内容。

        有了这个认知后，沐星莁略略松了口气，心里的罪恶感消了不少。万一把巫炤这么单纯一个原始人给玷污了，她可就罪过了。

        好在巫炤并不打算深究那本书，他歪了歪头，微微扬唇，说：“自然由你说的算。”

        ……

        次日，日光从窗棂里钻入室内，沐星莁和巫炤一齐抬头。不知不觉，竟然过去了一整夜。

        她悬在空中的字迹停在一半，被日光一照，散成了光雾。

        巫炤站起身，走到窗前，神色平静微微昂首。

        日光在他身上镀了层暖暖的金，连带轮廓与下颌也一并显得柔和，沐星莁坐在原处看着他，不自觉地扬了扬唇。

        原天柿从屋子里出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活动肉团团地筋骨，随后沿着台阶走到下层。

        经过通宵的学习，巫炤已经掌握了不少字，并且似乎升起了自主阅读的野心，转过身问她：“昨夜那本书，可否借我看看？”

        “不行！”

        巫炤微微一愣。

        沐星莁瞬间意识到自己拒绝地太硬，忙干笑两下，扯了个借口，“那本书我最近正在看，爱不释手……你能理解吧？”

        巫炤毫无怀疑地相信了她的说法，并表示他只是随便问问，并无强求之意。

        沐星莁：……

        沐星莁无法形容此刻内心的滋味，并有点想去找个槽卧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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