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虚黎不帮忙吗？”照理说，虚黎不会完全撒手不管。

        但侯翟却说：“虚黎大人说，你和巫炤大人两人足够把这件事办好。所以巫炤大人说等你回来再弄。”

        乐商：……行吧。

        “哦对了，鬼师还不知道姬轩辕也来了吧。”乐商笑起来，“你猜他知道了是什么反应？”

        —————

        她和巫炤都是嫘祖看着长大的。巫炤甚至和嫘祖认识更久，关系更好。嫘祖和姬轩辕的八卦不好找人乱说，她最先只告诉了巫炤。

        但让她没想到的是，当时的巫炤完全没感觉到嫘祖和姬轩辕走得近，除了两位未来族长友好交涉外，可能还存在谈感情的成分。并且“批评”她胡思乱想不务正业。

        结果，打脸了吧。

        打脸之后，巫炤装作没说过之前的话，并对姬轩辕抱有一百点的敌视，比她刚开始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她已经十分淡然，说：“你什么想法不重要，重要的是嫘祖欣赏他。我们跟姬轩辕也认识，你不是也说过他这人挺不错？”

        巫炤躲开她欲拍他肩膀的手，不赞成道：“那不一样。”

        “你板着脸也没用~”乐商抱起胳膊，“这是嫘祖的事，她觉得值得那就值得，我们最多帮着看看。“

        巫炤表面上接受了她的说法。

        第二天他若无其事地去找姬轩辕切磋，可姬轩辕打不过他。

        于是他又露出那种讽刺的浅笑，一句话不说，只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

        乐商一把把他拽过来，拖拽着往巫之堂走，嘴里念叨：“你可行了吧。他未来有熊族长，雄才大略上可比你我厉害！来来来赶紧去铲半魂莲。”

        姬轩辕的确不怎么受巫炤和曾经的她待见，但乐商不会真的怀疑他的能力，不完全因为嫘祖，也是她自己的判断。

        嫘祖估计也是知道这一点，只把她偶尔对姬轩辕的抱怨当成小女孩的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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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着侯翟一进巫之堂，祭司哥哥姐姐都围上来——奔着衣沐去的。衣沐一下子被他们围住。

        “别急别急，我要先去向巫炤大人复命，回来就给你们礼物，好不？“

        “你给每个人都带了礼物？“侯翟惊讶。

        “乐商买的，什么东西给谁都她记着的。“衣沐把行李交给刚过来的随乐。

        巫炤背对门口站在议事厅，仰头对着那副巨大的石刻眼画出神。庄严旷大的厅殿两侧支着火，把小小的影子绰绰叠投在地上。

        听到脚步声靠近，他转过身。

        她还不大习惯巫炤闭着眼睛的样子，看起来像极了梦游。

        “大人。”

        “大人。”

        巫炤点头，“路上顺利？”

        “顺利。”衣沐右手搭左胸口躬身，“姬轩辕大人还和我们一起回了。虚黎大人的意思是，让他跟在身边学艺一段时间。”

        “我知道了。你们先回休息吧。其他的事明天再说。”

        论对城里建筑的研究，目前巫炤不如她。在三层上再起一层，不但浮台要重新搭，城墙和城门也要改。

        这是一项很大的工程，新鬼师和他的近侍站在高高的石台上。奴隶从很远的山上拉来巨型石料，按照族长派来的人的指示堆放在城外。另一批工匠会带着奴隶，把它们按照怀曦的指示雕刻出应有的样子。

        乐商和巫炤一东一西站在城的最高位置。也是她以前打鸟的位置。

        红色的灵力像细流从指尖流淌出来，慢慢分成两股、四股、八股…蔓延开，和巫炤同样的灵力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游弋的巨网，也像一只巨手，缠绕上地面的巨石，拉到设计好对应的位置。

        巨大的石头被牵扯到空中，用特质颜料图画上巫之堂图腾的石台飞到半空，开始顺着既定的轨迹来回漂移。

        乐商往下面看了一眼。

        楼台走出来很多人，密密麻麻的，仰头观察他们进行这项巨大的工程。有的小孩觉得新奇，拉着阿娘的手不停的跳。见识过这样场面的老人就淡然的和身边的年轻人讲起不知道哪年哪月的故事。

        虚黎身边站着嫘祖和姬轩辕，在人群中有些显眼，也在看他们。

        巫炤向她比了个手势，巨石回廊缓缓调转，和原本的最高层对准。石柱立地而起，回廊卡准位置，稳准狠落下。

        “轰——“

        人群响起激烈的掌声和欢呼。

        巫炤当先消失在原地。乐商往虚黎的方向看了看，对方看出来她在看他，向她露出一个肯定的微笑。

        城池扩建完毕，流民住下来，王宫登记完毕，已经是她从有熊回来两个月以后了。这时候她终于有一点完整的空闲时间，拿着专门给己浣买的羽毛，从地面跑到最上面找她。

        新城建好之后，己浣家搬到了最上面，据说是方便她哥哥把守城门好回家。

        己浣高兴地接过她迟来的两片羽毛，给她阿父展示，给她阿娘展示，给她刚出生不久的弟弟展示。

        己浣的阿娘寻找到一个干净的碗，给她舀了一碗菹菜肉粥。“祭司大人，谢谢您送给己浣的礼物。“

        “谢谢。”乐商接过碗，小心翼翼喝了一口，感觉不烫才大口喝干净。“您不用客气，我和己浣是好朋友。如果以后家里有什么事，也尽管找我。”

        己浣和她母亲客客气气把她送走，乐商又去找刚从虚黎那里下课出来的姬轩辕，和他闲聊各族的奇怪习俗。

        嫘祖提着木剑一脸笑意朝他们走过来。

        “乐商要不要一起？我约着和姬轩辕比试，你猜是我赢还是他赢？”

        乐商：这个问题听起来有点耳熟……

        姬轩辕笑着站起来，“要不请乐商做个见证。输的人就给赢得人作一首曲子，怎么样？”

        乐商：……敢不敢秀恩爱秀的更明显一点啊！？

        乐商不很希望自己在这种时候发光发亮，识趣的告辞了。

        姬轩辕看着小姑娘故技重施从楼上跳下去，对嫘祖说：“我觉得乐商最近经常来找你我玩……”

        “是巫炤当了鬼师之后，她忽然少了个能胡闹的玩伴了吧。”嫘祖笑着摇头。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因为她精通雕刻和从小被逼学各族文字，在巫之堂顺理成章的成为了会写字最多的一个祭司。秉着兴趣所致、优势所在、权限足够，乐商提出希望能把巫之堂所有关于巫之国各种传说和秘术之类的记录重新整理一遍。

        这原本是个费力费神又不怎么有必要的活。但巫炤不但同意了，还帮她一起梳理线索，给她了很多便利，让她颇为感动。

        冬去春来，姬轩辕早就完成他的阵法进修，回去了有熊。

        春去秋来，又是水旱虫灾横行的一年。外面哀殍遍野，战乱四起。

        战乱变多，向西陵献上忠诚请求庇护的人也变多了。

        忽然降临的灾劫让一些部落的人流离失所，灾劫过后是强烈的反扑和掠夺。

        坂族因为遭受虫害，粮食收成不好，就会去打同一座山上的呙族。如果不是因为呙族和坂族差距不特别大，这个部落早就该在烈火里被焚烧殆尽，就像过去几百年间里，许许多多的部族一样。

        从小在西陵长大，乐商不是不知道这些事情，虽然这些是对她而言只是虚黎讲的一个个带着大道理的故事。

        不只是她，很多西陵人，包括巫炤也是一样的。战乱和饥恶在他们印象里，只是两个沉重又遥远的词。西陵不是没有遭受过强敌的入侵，也不是没有征灭过其他部族。

        可是西陵有巫之堂，有有神州大地上最强的祭司，强到他们不需要去相信任何神明。西陵还有能横扫原野的战士，高举剑和长矛，所向披靡。

        有食裹腹，有衣蔽体……这些对一些部落来讲拼尽全力甚至遥不可及的事情，是西陵很早以前就达到了的水平。

        乐商的母亲湍蕤，是西陵贵族的女儿，嫁给了身为文官的乐商的父亲，生下来五岁便成为尊贵祭司的女儿。湍蕤不曾经历过家破人亡的事情，在城里生活的平安幸福，这让她原本就心软善良的性子更加强烈，生出对乱世中艰难人的巨大悲悯。

        但她不是神明，也不是祭司，也不是族长，她有着富裕的生活，但她只是个雕骨雕的小匠人。她用别人、甚至自己女儿都说是“软弱”的办法，帮一个个在她女儿眼里根本就不值得帮助的人。

        但事情有正就有反。

        的确，天尧灭后，人族的文明再次跌入谷底。几百年后，大大小小部族恢复了生机，才开始彼此间的征战。

        成为胜者，转眼又变成别人的奴隶，无数部族在乱世的波涛里被裹挟、沉浮，缔造了数不尽的，如浪花一样璀璨，也如浪花一样不被留意和记住的故事。

        然而无论战火如何燃烧，西陵始终屹立在这片他们先祖曾经拾到一柄残剑的赤黑土地之上。

        花海四季如春，瀑布冰封再溶化，老迈的陨落，新生的降临，征讨、扩建……奴隶越来越多，城修的越来越高，战力越来越强，人口越来越多。

        这座城处在战乱之中，无时无刻不被战火波及，但其实也从未被战火波及。

        这样的城池，孕育出良善而富有同情的人，自然也会孕育出冷漠、高傲而现实的人。

        譬如她，譬如巫炤。

        西陵和很多部族都有生意，但这不耽误他们对生意上的伙伴进行灭族、俘虏他们男人女人和小孩。

        西陵也需要生存，西陵也需要更强大。这甚至无关乎对错，胜者和败者不会去争执是非，只有爱恨情仇在血液里流淌。

        而对于在生存争斗里败了的人，在她眼里，他们的爱恨情仇几乎没有意义。

        强的人活下去，弱的人被丢下，这是所有部落之中千百年遵循的无声规则。

        巫之堂的教导让她知道很多事情。她当然看到很多人的挣扎、困苦，也不是没产生过想改变这一切，让所有人都过好的念头，但她毕竟不是神明，就算是怀有巫之血又怎么样，她还只是个人。

        于是她慢慢没了那么大的理想。她想做的，不过是这守住西陵、守住巫之堂，守住阿父阿娘，然后在她可以看到的西陵美好未来里，离开这去寻找巫之国，救一救自己。

        至于别族会如何，她本不怎么在意。

        但嫘祖和姬轩辕不是这么想。

        嫘祖当时对她说，想和姬轩辕一起结束这个乱世，想让所有人聚在一起。

        她说，到那个时候，不会有人再因为严冬被冻死，不会因为饥荒被饿死，小孩不会因为哭声小一出生就被扔掉，人不会因为重伤或者生病就被放弃，灾劫面前不会再死那么多人。

        嫘祖絮絮叨叨和她说了很多，她眼神里有光，明明在乐商眼里这些事看起来遥不可及，嫘祖却好像真能看到那一天一样。

        于是心底早被她埋没的一点点想法重新亮了一下，她说可以拭目以待，可以试一试。

        虽然，嫘祖和姬轩辕想做的，是要扭转千百年部落生存的法则，是要扭转千万人根深蒂固的想法，是要靠征伐和收服，血和泪并举的，是要牺牲很多人的，很难很难的事。

        但嫘祖说，值得。

        于是她就信了。

        她九岁的时候踏上了战场，和跟她同岁的鬼师一起。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踏入战场，和那些白天夜里从盲蛭里看到的影片一样的东西完全不同。

        小女孩知道了该怎么杀人，还有杀人究竟是什么样的。

        她十一岁的时候第一次去灭一个部落，和鬼师一起。

        攻进部落的时候，男人女人尖叫着四处逃窜。有个男人，应该曾是个战士，断了一条手臂，满脸是血，趴在地上用沾满血和泥的手抓住她脚踝，哀求她放他一条生路。

        他眼里充满了恐惧和对生的渴望，然而下一秒这些东西就消失了——巫炤刺穿了他的喉咙。

        四野响起的悠然笛声和漂浮红色咒纹里，隐隐看到闭目的少年无声的说了一句

        ——别碰她。

        乐商：？？？别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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