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九个梦境，其之八。

        ……

        “不是，这有点，不太好答应。”对面的人颇感为难地说着，“我不是不想帮忙，帮忙当然可以帮忙，也知道你是为了他好，但是，工作有的时候没办法……不如咱们一起劝劝他，休息一段时间？”

        贺陈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注视着江徐的这位同事：“放心，我只是担心他的身体，不会为难你们的。”

        “咳，谢谢理解啊。”

        听最近才升了职的年轻男人又絮叨了一些为难之处，贺陈微笑听着，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引导回了江徐身上。

        凌兴杰和江徐是同期进入公司的，双方在新人培训时期早有私交，前段时间他刚刚调动到江徐所在的部门，一来便主抓了某个重要项目。

        在那个人员常年固定的家族企业里，大部分员工都在第一时间得知了凌兴杰与高层的姻亲关系。

        “大部分”里不包括江徐，他不知道的是，假如没有这次调动，原本升职的应当是他自己。

        贺陈非常容易便调查到了这件事，与凌兴杰会面后，没聊几句就发现了对方潜藏的愧疚，随后利用这点和某项对方拒绝不了的业务让其答应，在工作中留意江徐的饮食休息状况。

        凌兴杰似乎在描绘一个理想的职业图景。

        “徐徐做事特别认真，刚认识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在这一行肯定能做出成绩，只要稳扎稳打……不是我自夸，我们配合得挺好的，流程上的事情我熟，他放心出方案，公司内部……”

        贺陈不失礼貌地随时表示自己在听，心底其实并不怎么在意。

        前几天，他亲眼目睹，江徐满脸不可思议地从体重秤上下来，然后又站上去了一次。

        他亲爱的徐徐、他的亲密爱人出现了中年发福的前兆，并立即在早餐时减少了碳水的摄入。

        可爱得有几分好笑。

        贺陈没有当场笑出来，让助理整理了一下男人为什么会中年发福，决定从工作场合下手，于是找上了凌兴杰。

        主要原因……工作压力，作息不规律，在外饮食不健康？

        最好的办法是让江徐远离工作一段时间。

        他能够做到吗，他当然可以。

        或许他应该考虑每年有几个月住到山里去，引导江徐换个更轻松时间更自由的工作。

        不是现在，不能够马上。

        贺陈和凌兴杰道别时嘴角噙着微笑，决定先观察一段时间，远程合理喂养自家会因为体重问题而懊恼的徐徐同学。

        他那时候觉得一切尽在掌握，觉得稍微回报了江徐坚持为自己购入一套小房子的灼人爱意。

        没过几天，江徐在赶来与他约会的路上摔倒了。

        江徐坚持说没事，让他陆续发现了更多异常，之后的时间里，隔着漫长的时光，他又见到了那个年轻的江徐。

        二十岁的发型，圆圆的脑袋，短短的头发，只有带着清新的气息时才与他亲近，在外应酬归来会立刻跑去洗漱。

        二十岁的习惯，不管工作多累，每天早上都坚持为他准备早饭，喊他起床时笑眯了眼睛，看到他满意就会很高兴。

        二十岁的爱好，还是喜欢打球，不过工作忙没有时间去，能腾出的时间都用来陪他了，并且不让他知道是特地。

        二十岁的口癖，每次都放软声音喊他的名字，发觉事情不妙或出现紧急情况都在用一模一样的话让他放宽心。

        二十岁的性格，江徐在职场里不会被欺负吗？那么好说话，即便有不愿意接受的要求，也会礼貌地迂回拒绝。

        为什么江徐会毫无成长，又为什么，他会一直没有发现？

        大概是因为，他希望，江徐不会改变。

        ……

        “就放在这里？需要再帮您移动一下吗？”

        “放那里吧。”贺陈披着一件外套——不如他在和江徐住的地方常穿的那款柔软，勉强可以保暖，“辛苦了。”

        他从处处打结的混乱梦境中醒来，听到门铃声才想起自己要求助理购入了两盆绿植。

        开门前他特地到洗手间打理了一下仪表，让自己看上去没有那么……憔悴？

        倒也算不上憔悴。

        他的身体状况素来不错，进食不规律或许会导致脸颊和嘴唇颜色苍白，体温上升则让它们显得更加红润。

        他对梦中自己的一系列作为是愤怒的、怨怪的，那股无处发泄的怒火让他双眼发亮，十分有神，掩盖了应有的病容。

        是江徐让他看上去这样精神。

        挺好的。

        助理送来的两盆绿植孤零零地放在了阳台上。

        他计划过在那里放上小桌子和椅子，偶尔同江徐一起在晨光中吃早餐，从阳台能够俯瞰江徐工作的地点，他可以目送对方散步去上班。

        如果他们之前住在这里，他就可以在江徐担心体重问题的时候为对方计算一下，散步上班能够消耗多少热量。

        如果他能够更早地发现问题，或是有勇气强行解决问题，就不会害怕江徐的努力付诸东流而变得无从下手。

        贺陈望着绿植被精心打理过的枝叶发了一会儿呆，随后给自己倒了杯水，开始处理昏睡期间手机上的消息。

        没有出现什么必须振作起来去处理的紧急事件，这很好。

        有数人不约而同地给他发来了“在忙什么”，以人际关系来分析都不是从谢崇博那里得到的消息。

        夏寒的人脉会不会太广了，不需要把消息传得这样远吧？

        贺陈没有交代谢崇博不要和配偶提到自己同江徐分手的事，就是想借夏寒把这件事广而告之。

        他已经受够了有些人把江徐努力争取得来的业务归结于自己的暗中关照。

        恐怕江徐也不相信姑姑那边会选择与他们公司合作是走了正常流程。

        贺家子弟众多，姑姑工作繁忙，哪里有时间去关注这样的细节，至于负责人见风使舵暗中讨好之类的说法，谁不知道姑姑最反感下属自作主张。

        暗中议论的人都知道，照样要在这样的事上看不起江徐。

        江徐可能不知道，开始也不太在意那些，后来呢，潜移默化呢？

        贺陈屈起食指抵着眉心揉了揉。

        决定和江徐暂时分开的前一晚，他侧躺着，在对方略重的呼吸声中，将视线缓缓铺排在昏暗的房间里。

        不理智，决定不够聪明，绝对有更好的办法，不应该就这样离开……越是这样想，他越坚持和江徐分了手。

        他究竟，在执拗些什么？

        他对抗想玩耍的本能，让自己显得比同龄人成熟；他对抗江徐的吸引力，让对方主动走过来；他对抗父亲和那个重新黏合后更加完美的家庭——他总是在赢。

        他绝对能够战胜内心深处将他的爱人死死攥住小心收藏起来的想法。

        他可以让江徐过得更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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