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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黄栀子


季怀邈飞快地套了件长袖t恤,边穿自己还边在那乐,也不知道自己猴急什么,跟小时候似的。

        小时候阮林一喊他他也慌,饭还没吃完就想下去玩。但那时候,阮林可不敢像今天这样吼他。不过以前他也不会这样光个膀子。

        等季怀邈再看下去的时候,阮林已经放下胳膊,改叉腰站着了。

        “吃饱了吗?”阮林问他。

        季怀邈靠着窗框,右手搭在向外推开的窗户上,回答他:“要不我打个嗝给你听听?”

        “别闹。”阮林笑起来。

        这来的人也没说喊自己干嘛,季怀邈在心里犯嘀咕,手指一下下点在玻璃上。

        顾唯振骑着自行车从阮林右手边过来了,他喊了声“扣子”。季怀邈在三楼眼睁睁看着阮林向左边找去,然后转了个圈,在顾唯振双腿撑地也停下时,高兴地喊了声“振哥”。

        顾唯振抬起头朝季怀邈点了点,算是打招呼了,然后跟阮林说:“天黑了,早点回家待着,别在这瞎晃悠。”

        阮林“切”了声,不服气地说:“我又不赶着回家写作业,我跟我哥说几句话。”

        “行行行,你说你说,我碍事,我走。”说着,顾唯振拿脚扒拉地,蹬起了车子。

        季怀邈添油加醋地喊了句:“振哥,注意安全呐!”

        顾唯振气得单手握车把,扭过身子抬起手指指季怀邈。

        顾唯振来蓝天街当片警的时候,季怀邈早就离开了,他俩以前不认识。顾唯振没想到,这机长看着浓眉大眼正正经经的,其实这么蔫坏呢。

        阮林仰头抱着肚子哈哈大笑,有路过的街坊上上下下看着这俩,一脸奇怪地走开。季怀邈咳了两声,阮林收了笑,说:“你得上振哥的小本本了,以后重点关注你。”

        季怀邈正色道:“我是五好公民,他不能。”

        “行,优秀飞行员季怀邈,赶紧休息吧。”阮林摆摆手,抬脚就要走。

        “哎哎哎!”季怀邈真急了,瞪他。

        阮林停下,向后错两步,抬起头看他。季怀邈说:“就这?”

        “啥?”阮林没听明白。

        “你来找我就是问我吃饱没?”

        “对啊,我这一身味儿,我得赶紧回家洗洗去。”阮林答得理所当然的。

        季怀邈愣那儿了,然后看着阮林用莫名其妙的眼神也瞪了他一眼,接着就走了。

        阮林没影了,季怀邈才想起来关窗户。他恨恨地拉上窗帘,一屁股坐在床上,胸口上下起伏着,也不知道在气个什么。

        然后过了几分钟,季怀邈又笑了起来,他抹了把脸,想着,要是工作的时候这样,他这不稳定的情绪,一定会被判为飞行事故征候了。

        季怀邈站起来,把地上摊着的哑铃收好,拿了换洗的衣服进了卫生间。

        水流冲过头顶,季怀邈睁开眼睛,突然觉得,原本按部就班的生活,不知不觉地,好像有趣了起来。

        于是他哼起了歌,是奇奇怪怪的调子,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唱的是什么。

        姥爷开门进家的时候,嫌弃地“啧”了一声,跟他姥姥说:“小邈这孩子,打小唱歌就不好听。”

        姥姥坐在小板凳上,有些费劲地弯腰脱鞋,脱完一只才喘口气说:“不好听怎么了,孩子开心。”

        第二天一早,还不到七点,阮林就被手机铃声吵醒了。

        阮林迷瞪着,阮争先在隔壁喊他:“扣子,电话,你电话响了。”

        “啊,好。”阮林醒过来,从床头柜上摸过手机。

        他一看,是微信的语音电话,屏幕的备注显示对方是今天海韵民宿的住客。

        阮林皱了下眉头,接了起来。对方倒不像没睡醒的样子,气势汹汹地说他们现在就到了,要找阮林拿钥匙。

        按说民宿一般是下午两点才开始接新客,阮林和对方解释了下,但客人说自己没地方去,要是有空房就让他们住。阮林掀了被子下床,趿拉上拖鞋,清清嗓子,说:

        “那行吧,你们稍等我一会儿。”

        阮林不是怕得罪客人,他是怕麻烦,人已经到门口了,走是不可能走了,正好有空房,索性让他们住了,防止有更多的口舌之争。

        出了门,天刚蒙蒙亮,李大婶的早餐摊已经支好了,她瞧见阮林,说:“扣子,买早点啊?”

        阮林笑笑说:“我去趟民宿,回来买,给我留几根油条啊。”

        “得嘞。”李大婶应道。

        到了民宿门口,阮林看了眼旁边的停车位,季怀邈的车子还停在那儿。

        客人听见动静,从小院里的椅子上起身,阮林走过去,微笑了下。

        来者是一对中年夫妻,看着应该没有林育敏和阮浩岁数大。

        阮林给他们开了门,把他们带到楼上的卧室,大概讲了下房间的布置,然后把钥匙交给他们:“那二位早些休息吧,有事随时找我。”

        说完,阮林转身想走,又被喊住了。

        “你这能洗澡做饭吧?”

        阮林点点头,说:“做饭的话,厨房里锅碗都有,都消过毒,你们放心用。”

        下楼关好门,阮林见小院里的盆栽有些乱,上前收拾了下,顺手捡走了刚才这对夫妻留在小桌上的纸巾和矿泉水瓶。

        阮林把垃圾扔到垃圾桶里,一回头,看见季怀邈站在他身后,歪着脑袋看他。

        季怀邈今天不用飞航班,没穿他平常那身制服,穿了件长大衣,显得他更高了。

        “哎呀,哥啊,出去啊?”阮林见他这打扮,拿不准他是不是去上班。

        季怀邈耸拉了肩膀,说:“去上班,本来今天休息,但是有培训。”

        阮林同情地拍拍他:“辛苦了,小季。”

        季怀邈笑起来,捏了下他的下巴,说:“跟谁在这没大没小呢。”

        微凉的触感只停留了很短的一瞬,阮林的身体下意识地就要僵住但又没来得及真的戒备起来时,季怀邈就冲他挥挥手走了。

        阮林轻叹了口气,用手背蹭了蹭刚才季怀邈摸过的地方。这是季怀邈啊,有什么不能摸的,阮林想。

        多想了一会儿,阮林决定不想了,因为他觉得思绪好像往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去了。

        阮林上午去市里的两套民宿看了看,中午没回家,因为下午接着还要去给外国学生上课。一般他一天就安排一节,但是明天的学生有事,就把课也挪到下午了。

        阮林找了家面馆,吃了碗肥肠面,买了杯柠檬水一边喝一边在马路上溜达。

        离上课还有段时间,他就没管方向,瞎走了起来。

        津连港这些年发展得挺快,市中心的高楼拔地而起。大楼外壁擦得锃亮,映着蓝天白云。阮林置身这楼宇间,抬头看着,也不知道是头仰得很了,还是太阳晒得,总之他觉得头有点晕。

        他低下头,把柠檬水杯子扔到垃圾桶里,拿出手机查去上课地点的路线。

        往公交车站走的路上,阮林随意地向右看了眼,看到了天程航空的标志。原来他走到了天程航空在津连港的公司驻地。

        阮林又抬起了头,这也是栋大楼,和其他高楼大厦一起,形成了建筑群。

        这会是饭点,大门那进进出出的人不少,他们都穿着整齐,胸前挂着显示身份的牌子,配上锃光瓦亮的皮鞋。

        季怀邈也是这其中的一员,阮林想。他们生活体面而光鲜,受过良好的教育,有着大好前程。

        要问阮林羡慕吗?当然羡慕。这是一个没那么健全的人对健全人的羡慕。

        阮林很快又想,但是我自由。他能够在路上瞎晃,但写字楼里的人,不能。

        这不是阮林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而是他的自我安慰,他不想自怨自艾,也不想慨叹命运不公。既然已经接受了,就要好好生活,过他自己的生活。

        季怀邈中午和寻祁瑶一起出去吃了顿泰国菜,吃的嘴巴里酸酸甜甜的。怕下午培训困,季怀邈又去买了杯咖啡。问寻祁瑶喝不喝,师姐说她喝奶茶。

        俩人端着杯子往公司走,寻祁瑶说:“听说下午煞神要来讲课,你跟他搭过班吗?”

        “煞神”蒋泽这人季怀邈耳闻过,听说飞行技术不错,但是脾气火爆,不管是地勤还是空乘,都跟公司投诉过他。蒋泽曾经执行过撤侨任务、救灾任务,大小荣誉可是没少得,公司需要他,也拿他没办法。

        季怀邈先摇摇头,又把手机拿出来,点开排班系统,认真看了眼下周的飞行计划,然后说:“说啥来啥,下周和他有一天。”

        寻祁瑶压下嘴角,笑了笑,说:“好运哦。”

        “咋,你被他折磨过?”季怀邈快步跟上师姐,问道。

        “你姐是能被人折磨的吗?不过早几年我还是副驾的时候,碰上他就心情不好,现在我跟他平起平坐了。”

        寻祁瑶说话的时候,季怀邈向右看了眼,他瞧见一个身影,蹿上了公交车,是阮林。

        寻祁瑶说完,没听见季怀邈答应,她停下来,看向季怀邈,问他:“瞅啥呢?”

        “看见个熟人。”季怀邈笑笑。

        下午的培训,会议室里气压很低,一大半是因为煞神自带的气场,再有就是大家都有些困。季怀邈手指夹着笔托着腮看着白板,想起了阮林。

        这两相比较,还是阮林的生活自由,而且是由自己把握的。

        不过阮林生活里的烦恼,别人又怎么能感同身受呢。季怀邈是不会在阮林面前说什么“你过得真轻松”这样的话的,这样的话太轻飘飘了。

        每个人都有说得出或者说不出的苦衷,不说不代表不存在。

        课间,季怀邈和几个同事出去透气,大家聊着这个月的飞行小时费。飞国内的羡慕飞国际的小时费高,飞国际的说飞国内的起降多,放机长快。

        季怀邈不抽烟,也不太喜欢闻烟味,因为这呛鼻的味道,会让他想起很小的时候,父母一吵架,叶笑芝摔门而出之后,季翔坐在沙发上没完没了地抽烟。

        季怀邈往天台拐角的地方走了几步,和烟味离得稍远一点。

        他俯瞰着这座城市,他不止一次这样看着这座城市,从更高的天空。

        他这样地看过许多的城市,能看得清时,意味着他们刚起飞或者快降落。

        飞行员是极易产生漂泊感的一群人,季怀邈也不例外。不过现在,他觉得自己好像有些着落了。

        想着,就想得有点多,季怀邈自嘲地笑了笑。

        阮林今天给学生讲语法,一边讲,他一边感觉不同思维方式的巨大差异。

        学生一个劲问他为什么要这样说中文,阮林觉得解释原因只能让他更糊涂,一狠心告诉他:你就记住,记住就不会错,不会错大家就能听懂了!

        一堂课下来,学生很累,阮林更累,他琢磨着得再看看视频,别人是怎么讲的。

        下课的时候,天已经蒙蒙黑了,学生揉着头和阮林一起等公交车。阮林还在用身边的事物帮学生练习,学生知道老师是好心,但他的头实在是疼,向阮林求饶。

        阮林无奈地笑着,摆摆手。口袋里的手机一边唱歌一边震动起来,阮林拿出来一看,是顾唯振打过来的。

        他向后退了几步,到安静的地方接了起来:“喂,振哥?”

        “哎呀,扣子啊,你在哪儿?有人报警,说有人在海韵民宿里大吵大闹。你没跟客人说,不能聚会啊?”顾唯振语气又急又快,阮林左耳对着听筒,周遭的声音已经被他半边的听力隔绝了,他感受到了慢慢快起来的心跳,也着急起来。

        “振哥,我还在外面呢,我这就赶回去,你稍等我会儿。”

        说着,阮林就急匆匆朝马路上看去,想拦辆出租车。

        顾唯振怕他急了不安全,嘱咐道:“你稳着点儿啊,我先过去。”

        遇上下班点了,路上空车少,阮林点开打车软件,排队人数把他吓了一跳。

        他加了红包,希望有司机能快点接单。他看看马路,再看看手机,心想早上这俩房客,果然是弄出来点事。

        阮林在路边招着手,没留意到不远处,一辆黑色车子变了道,在他面前停下来。

        “扣子,上车。”季怀邈按下车窗,探头喊阮林。

        阮林的眼睛登时亮了,他跟看到天使一样,激动地喊:“哥!”

        季怀邈招招手:“快上来。”

        上车之后,季怀邈问他怎么这么着急,阮林把事情简单说了下之后,季怀邈看了眼地图,开始抄近道往蓝天街开。

        到了海韵民宿,季怀邈问阮林:“要不要我帮忙?”

        阮林看着季怀邈,抿着唇,眼神有些纠结,他想让季怀邈来,但又担心麻烦季怀邈。

        季怀邈把阮林的安全带按开,说:“你先上去,我停好车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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