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齐国国力在宣武帝时达到鼎盛，宣武帝故去后，楚宸元即位，这强盛依然维持了十来年之久，魏国为表臣服，送了魏太子封渊陵过来做质子。

        封渊陵来齐也不过才十五岁，十五岁的少年远离故土，踏入齐国的那一瞬，诸般羞辱轻贱皆接踵而来。

        崔子直初见他是在一场宴席上，他被众人怂恿唱下流小曲，少年人还不会隐藏情绪，气的额角青筋突跳，正叫在场的权贵看了笑话。

        崔子直当时看到他想起来了养在楚宸元身边的楚璋，楚璋早已被磨掉了锐气，成了温驯的羊羔。

        所以崔子直出声替他解了围。

        后来这位魏太子在邺城销声匿迹，如今再出现，他假扮女人，在楚灯跟前装作羸弱可怜的形态。

        委实居心叵测。

        封渊陵搂着楚灯，从他身上收回目光，垂下来头，搭在楚灯的削肩上，唇近她耳畔轻喃，“你说什么？”

        “我只想和姐姐过一辈子！不要驸马！”楚灯怕他听不见，大声道。

        崔子直僵立在原地，一时竟五味陈杂。

        封渊陵宛若随时会咽气，恹恹的枕着她，再无多话。

        楚灯直哭的停不住，攒劲将他扶起来，扭过头跟崔子直道，“从兄，快带我们去医馆！”

        崔子直从没见过她哭成这样，眼泪如断珠扑簌簌的落，向来快乐的猫儿眼溢满慌张，她满心满眼都装着魏太子，她这么多年过的懵懂单纯，连情爱都不知，如今竟然和一个男女都分不清的人承诺，不要驸马。

        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崔子直抬手挥袖，身后随从过来，要帮着楚灯搀扶封渊陵。

        “别让他们碰我，”封渊陵低道。

        楚灯连忙推拒他们，“你们别动他，我抱得动。”

        楚灯纤瘦，封渊陵若将全身压住她，可能直接将她压垮，但封渊陵只虚虚的靠着她，伸臂挂着她的腰，要说是谁抱谁，还真说不清。

        那些随从便只能出去将马车赶进来，楚灯火急火燎的带着他上去，留崔子直一人在外面露难色。

        ——

        邺城繁华，医馆在夜晚也接待病人。

        封渊陵被扶到简陋的矮榻上，楚灯拽着白胡子坐堂医急将他往榻边推，“快快快！给她看看！”

        坐堂医先给封渊陵把脉，气血充足、身强体壮，也没病啊。

        坐堂医困惑归困惑，还是很尽责的细瞧他腕上的伤口，看起来流了不少血，但这伤口也不深，怎么会流血？

        坐堂医抚着胡须沉思良久，跟楚灯道，“这位女郎没甚毛病。”

        楚灯有点傻眼，望了望封渊陵，他憔悴极了，肤色雪白，嘴唇也失了血色，怎么看怎么病弱。

        “……姐姐流了那么多血呀。”

        “若是不放心，老夫也可以开些益气补血的药膳，”坐堂医咳了一声。

        楚灯将手里的袖子都揪皱了，忐忑不已。

        “开些药膳吧，”崔子直接话道。

        坐堂医便起身开药，叫一药童按着药方先去煎药，自有其他药童给封渊陵包扎好伤口。

        楚灯俯身在榻边，担忧的抚摸着封渊陵的脸侧，“要是在宫里就好了，有御医在，姐姐一定不会有事。”

        封渊陵故意露一点虚弱的笑容，安慰她，“我答应陪你，便不会有事。”

        楚灯为他话打动，两手抱住他的胳膊就差趴他身上，“我再也不惹姐姐生气了……”

        他们这么旁若无人的说着话，还抱在一起，若同是女子便罢了，偏偏崔子直看出了封渊陵的男儿身，自是看不下去他这般占楚灯便宜。

        “是谁伤了女郎？”他问道。

        楚灯听着话迅速起身，一张秀粉俏脸气呼呼的，“谁将姐姐害成这样！我要替姐姐报仇！”

        封渊陵轻眨了下眼，隐去眼底的敌意，细长眼尾垂下，显得他很可怜，“有个叫刘鹭的郎君想强迫我给他做妾，我抵死不从，他就拿刀割了我的手腕，说要我横死街头。”

        他每说一字，楚灯心上就疼一分，一直到他说完，楚灯已然心痛难忍，抖着手将他抱紧，仿佛他是失而复得的宝贝，“是我不对，让姐姐差点被坏人欺负，我一定要抓住这个坏蛋，把他打入大牢！”

        封渊陵挑起眉，眼直直和崔子直对视，带着明晃晃的挑衅，崔子直心绪繁杂，想上前将他们拉开，想将封渊陵的真面目直接撕开给楚灯看。

        可是这样做，会伤害到楚灯。

        她对封渊陵这个“姐姐”的关心超乎寻常，她一直被保护的很好，谁能忍心让她痛苦。

        “殿下，刘鹭的父亲是御史中丞，”崔子直隐晦的提点道。

        那就是朝官了，想抓一个朝官的儿子入大牢可没那么容易。

        楚灯一时气不顺，又无计可施。

        封渊陵非常善解人意道，“恶人自有恶人磨，别因为他置气。”

        楚灯更是愧疚，和他十指紧握不愿放开。

        封渊陵满意的看到崔子直面色忽阴忽晴。

        药童熬好药端来，楚灯主动接过药，捏勺舀起吹了吹，喂到封渊陵唇边，“姐姐小心烫。”

        “你吹过了，不烫，”封渊陵柔笑道，张开唇由她喂进嘴里。

        她的美人姐姐真的太温柔了。

        楚灯陷在他的笑容里，一勺一勺给他喂药，两人的眼神都快黏成水。

        崔子直心想，不能任他们这么下去，得把他们隔开。

        “殿下，这位女郎行路艰难，不若暂时留在臣府里将养。”

        楚灯顿一下，美人姐姐都走不动路了，若再放他孤身回铜雀楼，她属实不安心，左右崔府也有医师，留他在崔府几日，等他伤好了再接他回宫。

        “喝过药，我感觉气力回来了，”封渊陵道，他从矮榻上坐起来。

        楚灯小心拖着他，瞧他行走自如，只除了脸色白些，比先前那副随时会晕过的模样要好的多，不免赞叹道，“没想到民间的坐堂医医术这么高明，一副药就让姐姐能站稳了。”

        崔子直沉着脸，倏地扬声说道，“殿下，臣有话要同您单独说。”

        楚灯的亲人不多，对崔子直很是敬重，他说有话，楚灯便立即跟着他转到医馆的隔间去了。

        封渊陵翘起的嘴角抿直，阴戾自他眼中浮现。

        隔间里。

        崔子直很是委婉的问她，“殿下，您真不打算嫁人？”

        楚灯犹豫了下，嫁人这种事并不是她一个公主能决定的，她刚刚是太害怕美人姐姐有事，才脱口而出，现在回想起来，才感觉自己说了大话，如果以后皇叔为她挑好了驸马，她不嫁也得嫁，到时还是得委屈美人姐姐。

        可是驸马和美人姐姐如果必须要选一个，她宁愿不要驸马。

        崔子直叹了口气，“今晚殿下说了什么，臣不会外传，但臣想问问，这位女郎您清楚她的来历吗？”

        “姐姐很可怜的，”楚灯软声说道，回想着初见封渊陵时的情形，“她和骊妃娘娘一样，都是被魏国送来和亲的，可是骊妃娘娘怕她争宠，就偷偷将她关在铜雀楼里，还常常打她。”

        崔子直听的直皱眉，“他这么说的？”

        楚灯摇摇头，“他没说，是我猜的。”

        崔子直沉默，心中明白多半是封渊陵用话术诱导了她，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了，她此时正怜惜封渊陵，他要是说对方的不是，只会叫楚灯跟他生分。

        他想了想，斟酌着道，“殿下和那位女郎太过亲密，这于礼法不合。”

        “从兄为何这么说？我和姐姐是姊妹，姊妹间亲一些难道也不行吗？”楚灯惊讶道。

        “便是姊妹，也应当保持距离，臣家中姊妹一处，无不是规矩守礼，万不敢逾越，”崔子直试着说服她。

        楚灯睁大了眼，“我好不容易有一个姊妹，有人陪我了，我和她同是女子，还要顾及这些吗？”

        崔子直负手在身后攥住拳，“不是顾及，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他终究是魏人。”

        ——

        回宫半道碰上刘让，他被从宫里抬出来了，哎呦哎呦的喊着疼，楚灯都没能同他说上一句话，木噔噔看着他离了宫。

        皇叔是真的变了……

        时值三更天，厌翟车停在宫道上。

        楚灯和封渊陵从车上下来，原本两人一起回金华殿歇息，但是楚灯却游移不定，过很久歉意道，“姐姐，眼看着要天亮了，你身上有伤，从金华殿再回铜雀楼不方便，我叫多多她们先送你回铜雀楼休息吧，明日我再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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