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他俩对看戏的兴趣不大，中午吃的现在也差不多消化完了。于是知秋又带着晓春开始满广场找吃的。

        首要目标当然就是年糕了，掀开黄白色的笼布，一整块白色的糯米糕码放在板槽里，红色大枣嵌在其中，热腾腾的还冒着白气，香甜味随着晚风一下子就在人群中飘散开来。

        一人来那么一块，包在油纸里，边走边吃。

        等到天完全黒透的时候，整个广场上亮起各色灯笼，红的绿的黄的，影影绰绰。

        戏台上的戏已经开场了，小鼓一敲，咿咿呀呀的声音传遍整个广场，观众的叫好声一阵响过一阵，掌声跟不要钱一样越拍越响。

        有一支要表演的剧团急匆匆地往后台走，拥挤的人群一下子就被挤散了。

        “呀！”晓春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然后就被人群挤着远离了知秋，“知秋哥！”他伸长脖子拼命地往后看，却没看到知秋的熟悉的身影。

        他被人群推着往前走，直到剧团的人拐去另一条小路上，他才得以恢复行动。

        他四下了看了一圈，尽是陌生的面孔。周围热闹依旧，他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彷徨不安。

        晓春陷入了无措两难的境地，不知道现在是应该站在原地不动，等知秋来找他好，还是顺着原路返回去找知秋好。

        他一着急，不自觉地跺了跺脚，“知秋哥，你在哪啊？”语气里满是慌张。

        他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还是没能等到人，晓春便决定顺着原路返回，他不能只等着知秋来找他。

        刚迈出了两步，手腕就被人牵住了，他扭头去看，果然是知秋。

        “知秋哥……”他的语气里含着浓浓的委屈与酸楚，眼泪已经蓄满了眼眶，心底里找不见人的慌张并没有消失，反而转化成了更大的难以言喻的不安。

        知秋把晓春拥进怀里，在他背上安抚地拍着，温柔地哄道：“没事，没事啊，晓春，知秋哥在呐，哪里也不去。”

        泪水打湿他的肩头，知秋的心里下了一场苦雨。

        晓春紧紧地握着知秋的手，山脚下的喧闹渐渐变得远离，路上的行人三三两两，说着话经过他们。

        “知秋哥。”晓春轻轻地喊道。

        “嗯？”

        “知秋哥。”

        “嗯。”

        那股子不安暂时被压了下去，可谁又知道哪一天会更加不可抑制地翻涌上来呢。

        时间晃晃悠悠地往前走，转瞬好像就进入了初夏。

        这不是一个凉快的城市，一入夏，便是难耐的高温。学校里静悄悄的，知了不遗余力地叫着，学生们正在午休。

        毕业班的胡老师推开后门，悄无生息地进了教室。走到仍在做功课的学生面前的时候会轻轻敲一下课桌，示意赶紧趴下休息一会。

        晓春正趴在桌上小憩，但天气实在闷热得紧，只是坐着不动，他也清晰地感觉到汗珠子正顺着脖子往下流。左右都睡不着，刚想起身再看会儿书，课桌就被敲响了。

        “晓春，夏知秋在外边找你。”

        晓春出了教室，一眼就看见站在廊下的知秋，高大的芙蓉树投下大片的阴影，闷热的空气缓缓流动，蝉鸣声不断。

        沿着走廊走大概二十步便有一道出口，下几级台阶，再往前走大概三十步便走到了知秋的面前。

        “知秋哥，你怎么来了？出什么事了吗？”走了这几十步，晓春鼻尖上已经凝出了汗珠。

        知秋顺手就把这滴汗擦掉了，“有个新的单子，我去雇主家看了看，回来路过学校顺便来看看你。累吗？”

        “不累，但是太热了，刚刚想睡一会儿的，热得我也没睡着。”

        “知道你热，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知秋把手里提着的小铁桶在晓春面前晃了晃。

        “什么啊？”晓春伸手去拿，却拿了个空，知秋又把小桶收了回去，牵着晓春的手，坐到树下的长椅上，这才又把小桶递给晓春。

        晓春刚碰到桶身，就感觉到了凉意，“凉粉对不对！”

        晓春还没有拧开小桶，就已经迫不及待地猜测了。拧开盖子，果然是！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知秋问道：“哪来的？”

        “刚去的雇主家里做这个，就问他家借了个食盒，买了点给你带来了。我特意在泉子里放了一阵，现在吃正好。”

        “……有蒜味，待会儿还要上课呢，知秋哥。”晓春刚想下口就犹豫了。

        “没事，知秋哥带糖了，一会儿吃完含一块，下午少说点儿话，没人闻得见。天太热了，你得降降温下午才能好好上课。”

        “嗯！”和从前一样，知秋带给晓春的任何吃食，吃多吃少，晓春总会把第一口留给知秋。

        “知秋哥，张嘴，快！”

        白糯的凉粉被塞进嘴里，滑进食道，一口便去了三分热。

        晓春安静地吃粉，知了在头顶的芙蓉树里叫个不听，时不时喂知秋一口，“最近活儿多吗？”

        “还行，有几家人要成亲，跟我爹订了几张桌子。”

        “谁家要成亲，什么时候啊，咱俩能去看吗？”晓春总是对热闹的事情有兴趣。

        “嗯……我想想，东街街口的李家小三哥，荷花巷的朱家老大，南大街的茶坊的少东家，还有棺材铺的老班头！五六户人家呢。”

        “老班头？他终于找到媳妇了？哎，媳妇哪里的。”晓春一双眼神采奕奕的，刚刚的困顿全都不翼而飞了。

        知秋见过很多次，仍不免觉得好笑，芙蓉巷里出了名的大学子，读书人，偏偏对这些市井俗事感兴趣。

        晓春平时在学校鲜少可以听到这些事情，就可怜知秋一个大男人，走街串巷听些别人家的鸡毛蒜皮讲给晓春听。

        “春儿啊，不是知秋哥说你，你堂堂一个读书人，老是对别人家的家长里短感兴趣，还怎么搞学问？难道你将来也要和你教授讨论这些谁家汉子娶了谁家婆娘的事啊！”

        “……”晓春才不管他说什么呢，嗦着自己的凉粉，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就等着听知秋给他讲故事呢！

        知秋无奈了，简直要哀其不争怒其不幸，一掌拍在晓春的额头上，把一张凑到他面前的白皙脸蛋推离了些许。

        “快说嘛，知秋哥，我快要回去上课了都。”

        晓春一撒娇，知秋就顶不住了，只好说道：“听说是从乡下找的，小时候一块长大的。”

        “那还是青梅竹马呢，哎，知秋哥，咱俩算青梅竹马吗？”晓春笑眯眯了眼。

        知秋想了想，说道：“人家是青梅竹马，咱俩两个老爷不能这么说吧，我觉得咱俩顶多叫做竹马绕竹马！”

        晓春笑嘻嘻地说道：“知秋哥，小竹马。”

        “……你还听不听了，不听我…我就走了。”知秋脸悄悄地红了，觉得晓春怎么那么可爱，他心下悄悄地想：“你也是我的小竹马。”

        “听听听，知秋哥你继续讲，我再也不打岔子了。”

        “虽然小时候认识，但后来老班头家就搬到了咱们这块，距离远了，和人家也二十几年没见了。”

        “二十几年没见还能再遇见也是缘分，唉，老班头算不算把攒了一辈子的桃花运都用在了这一次。”

        “也是，我头晌第一个去的就是他家，那老班头乐得牙都包不住，看着跟年轻了好几岁一样。”

        “哎呀，知秋哥，你倒是说谁家是第一家呀，到时候咱俩去讨红果子绿果子吃，还能带回去给小安他们。”

        “就老班头第一家，他要的家具最急，悄悄和你说，”知秋凑到晓春的耳边，低声说道：“我觉得他媳妇可能有了。”

        晓春胳膊上的汗毛炸开了，知秋温热的呼吸喷在他的耳骨上，他没忍住瑟缩了一下脖子。

        知秋说完已经又退回去了，继续说道：“一会子回去我就和我爹商量商量怎么给他弄。老班头成个亲不容易，好歹要给他做套漂亮的家具。”

        晓春有点儿心不在焉地问道：“多急啊？”

        “下月七号。”晓春的凉粉已经吃完了，知秋从怀里掏了几块高梁饴出来，剥开一块糖纸，塞进晓春嘴里，“含一会去去味再嚼。”

        “唔……知秋哥你要走了？”

        “嗯，你要上课了不是？好好复习，热得受不住了就出来洗把脸。我回家给你冰个西瓜在井里，等你下学了回来吃。”

        知秋收拾了小铁桶，站起身，撸了一把晓春的头发，还行，汗都下去了，下午应该可以舒服上会儿课了。

        “那知秋哥先走了？”

        “嗯，路上慢点。”

        “哎对了，下学之后直接来我家，今天晚上明叔明婶都在我家吃饭。”

        “什么事啊？我妈怎么没和我说。”

        “你早上出门之后，我爹从外边收账回来，有个主顾送了壶好酒，我爹就想晚上和明叔喝一口。”

        电铃声响起，寂静的校园里一下子热闹起来，凝滞的日光被撞碎，晓春回头望了一眼，“知秋哥，我得回去上课了，你下午能来接我吗？我想和你一起下学回家。”

        “下午有点儿忙，有空我就来，你下学要是没看见我就自己回去知道吗？”

        晓春不情不愿地同意了，也就当着知秋的面，晓春才又是撒娇又是耍赖的，左右是他的知秋哥，旁人也都不知晓。

        “娇气包！”知秋又撸了一把晓春的头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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