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放寒假前的两个礼拜，唐栗最忙。忙着给学生们复习功课，赶教学进度，批改各种作业，批阅各种卷子，参与出卷、监考、改卷……最后还要写一大堆总结报告。把这些工作都忙完，也就正式放假了。

        唐栗早在网上订好了回明月岛的船票。

        临行前一天晚上，她在房间里收拾行李，卓菲走了进来，坐在她床上，笑着说:“这次回家，要待到小学生开学才来了吧？有点舍不得你呢，你回家了，谁给我做好吃的呀？”

        唐栗笑了，“你可以回任公馆去住啊，你家的厨师，什么好吃的不会做？”

        卓菲立马摇头，“不想回去住！一回去，什么自由都没有了！”

        卓菲的父母和一个哥哥，都住在繁华地带一栋别墅里，家里有保安，有保姆，有园丁，还有个从五星级酒店挖来的厨师。卓菲回家去住，想吃什么跟厨房说一声就是，就算在半夜，她说要吃生煎包或水饺，都马上有人为她去端了来。

        但她不喜欢在家里住，因为父母和哥哥总把她当成十三四岁的女孩子。

        父亲总是说:“不准穿吊带裙，也不准穿热裤和短裙……夜晚超过八点，不能出门……过了十点还不回来，成什么样子……”

        母亲总是唠叨:“卓菲要当个淑女，你的钢琴虽然考过了十级，还是要多加练习，不能生疏……你的画还画不画？怎么都不见你拿画笔了……”

        就连最疼爱她的哥哥，见到她的时候都会刻意提醒她:“你是女孩子，不能玩疯了！名声太坏，以后怎么嫁人……”

        她都要烦死了。因此，大学毕业的时候，她尽力争取，千方百计哄父母帮她买下星月半湾这套房，从家里搬了出来，才得到自由清净的空间。

        现在要她回去住？怎么可能！

        “我宁愿天天啃面包，我也不要回家去住。”

        “啃面包？至于这么惨吗？”唐栗从衣柜里拿出几套常穿的衣服，抽掉衣架，放床上折叠，“你可以让顾扬来给你做饭，或者你们出去吃，又或者去他家吃饭？”

        顾扬的家也在本地，父母都是中学特级教师，他是独子。

        卓菲猛地摇头，“我才不会去他家！永远都不会去！”去了他家，见了他父母，不就相当于见了家长吗？她怎么可能去？

        唐栗微笑着叹了口气，还是忍不住关心问一句:“你现在跟顾扬，到底怎么样了？”

        卓菲往后一仰，双手撑在床上，两条小腿踢呀踢，嘟着嘴，说:“不怎么样，还是跟以前一样，有空约出去吃吃饭，上上床。”

        唐栗说:“我看顾扬现在很少来这儿了嘛，我就想，你们是不是闹别扭了？”

        卓菲笑了笑，直戳戳说:“当然不是，我是为了让你跟严时独处，给你们制造机会！你们现在怎么样了嘛？”

        唐栗脸一红，小声说:“什么呀？我跟严时……我们能怎么样？”

        卓菲睁大双眼，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唐栗，你不要告诉我，你到现在还拿不定主意？你们拥抱过了吗？亲过嘴了吗？”

        唐栗脸更红了，佯装生气，“任卓菲！我以前跟你说过的话，你都忘了？我说了，我不要谈恋爱！我跟严时……顶多只能是朋友。”

        卓菲望着她，张着嘴，想说点什么却不说，而是站了起身，叹了口气，幽幽地说:“栗栗啊，有时候我真想跟你换一换。如果我能像你这样清心寡欲，就好了！”

        说完她就走了出去。

        唐栗继续折叠衣服，心情却无法再平静下来。卓菲刚才提到了严时，她也就控制不住想到了严时。

        她没有跟严时说她明天走，她觉得没有必要。她猜想，他应该会去美国，跟他的家人一块儿过新年。年后，也许他还会回国，也许他不会再回国了，也许他再回国的时候，会带着他新认识的女朋友……他年纪不小了，他父母迟早会给他介绍对象，没准早已经在国外给他物色好了，就等着他飞过去。

        搭了一小时的轮船，唐栗下船之后还要坐两个站公交车，再走一小段路，才能回到家。

        回家路上一定会经过明月餐馆。明月餐馆是唐栗父母经营了十多年的中餐馆，规模不大，主要做游客和附近街坊生意，因为味道好价钱也不贵，在当地有很好的口碑。

        临近新年，来明月岛游玩的客人增多，再加上有不少外出打工的人回乡消费，正是餐饮生意的旺季。但唐栗回家这日，父母却在餐馆门口贴出休息一天的告示。夫妻俩同心协力，准备了一桌子唐栗爱吃的菜，满心期待等着女儿回来。

        方家的房子隐在幽巷之中，是一栋朴素的三层洋房，朱红色的外墙，米白色屋顶，每层楼嵌两个明黄色小窗框。房前有个庭院，不大，但有树有石有花有草，还有几只懒洋洋猫咪躺在当中晒太阳。树是桃树，这时还没结果，只有簇簇拥拥的花，浅粉红的瓣儿深黄的蕊，压弯了枝桠，有几枝还俏皮地伸进了二楼房间的窗台。

        穿过庭院，推开虚掩的门，唐栗进了屋，父亲和母亲同时从厨房走了出来。

        唐栗的母亲唐瑛，不到五十的年纪，眉目清秀，风韵犹存，身材微胖--也可以说是幸福肥。很爱笑，说话总是轻声细语温温柔柔。多年前，她也是个穿梭于各种舞会酒会的贵妇。现在虽然早已经不是贵妇了，但她身上仍然有种淡淡的优雅。

        父亲方朴，跟唐瑛一比，就显得粗糙多了。他是憨厚老实的长相，身材高壮，宽肩厚背，因长年在厨房里干活，一进厨房就要换上厨师服，所以他不怎么注意打扮自己，穿衣十分随意。常常是耐脏的深色上衣配一条宽松黑长裤。

        他们见到唐栗回来，都十分高兴。方朴让女儿先上楼放好行李，他忙着进出厨房，把烧好的菜一一端出来。唐瑛帮着盛汤盛饭。

        一家三口很融洽地吃了一顿温馨晚饭。

        第二天，明月餐馆正常营业。

        这天的生意很好，才上午十一点，就已经有好几拨顾客走进店内。餐馆本来雇了三个服务员，有一个最近辞了职，还没有请到新的来。人手本就有点紧张，客人一多，更显紧张。

        唐栗反正闲着无事，就来帮他们的忙。她把头发扎成个高高的马尾，穿着双平底鞋走来走去，耐心地为客人倒茶、端菜，满脸笑容弯腰俯身聆听客人的需求。

        接连忙了一个多礼拜，就到了年二十八了，方朴决定歇业几天，过了年初四再开门。

        除夕这天，一家人坐在一起吃团年饭，饭桌上自然是十分丰盛的菜肴，气氛十分融洽。方朴拿出珍藏多年的白酒，跟唐瑛小酌。

        方朴这个人有个特点，平时他话不多，但两杯酒下肚后，他的话就比谁都多。他把一个鸡腿夹到唐栗碗里，笑眯眯说:“栗栗，你要多吃点，你看你还是瘦啊！比上次中秋节回来的时候还瘦！在市区工作，是不是没吃好？如果工作辛苦，就不要自己做饭啦，去下馆子！不要省钱，钱不够了开口问爸爸要！”

        唐栗讪笑:“爸爸，你喝醉了吧？我都参加工作了，怎么还能问你要钱？又不是小孩子了！”

        方朴眯着眼看了看她，扬着筷子说:“对的，你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我老是把你当成小孩子，以为你还在念中学呢！你呀，确实长大了……”

        唐瑛推他一推，“你少喝杯酒吧！酒量浅，还要喝酒。看在今天过节，我就不骂你了。你少喝点，少说话，多吃菜！”

        方朴脸红成猪肝色，转过头瞅着唐瑛，笑嘻嘻说:“咱们一年到头忙成什么样了？就今天过节才有空喝两杯……你还不让我喝呀？”说完打了个嗝，吐出一口酒气。

        唐瑛扭过脸，不理他。夫妻俩平时感情还好，只是两人都不是情感外放的人，很多时候他们都表现得客客气气的，像朋友多过像夫妻，尤其当着女儿的面。

        唐瑛跟唐栗说话。猝不及防地，她问:“栗栗，怎么没听说你交男朋友？”

        唐栗心中一惊，果然提起这事儿来了。她就知道避不开。

        跟许多母亲一样，唐瑛对唐栗的感情问题特别上心，从唐栗大学毕业后她就开始念叨，催唐栗尽早找男朋友，不要当老姑婆。唐栗每次都是嘻嘻哈哈，先答应着。她从来没跟母亲说过她的真实想法，她怕母亲会担心，更怕母亲会愧疚。

        其实唐瑛跟方朴不是原配夫妻，方朴不是唐栗的亲生父亲，只是她的继父。

        唐栗的生父，是海市曾经的实业大王汤政，持有多间实业制造公司，身价千亿。但那都是曾经的事了，早在十四年前，汤政就宣布破产，从此跌落神坛，无人问津，近几年还销声匿迹，现在也不知道是生是死。

        十二年前，是汤政先出轨，逼得唐瑛提出离婚。唐瑛可以忍受家道中落被人冷嘲热讽的残酷，也可以忍受从贵妇变成普通中年妇女的落寞，甚至可以忍受汤政为了发泄情绪发火骂她，但她忍受不了丈夫出轨。

        她亲眼目睹汤政跟别的女人在床上，被伤透了心，一言不发签了离婚协议，一声不吭带着女儿离开。对外，她还是给前夫留了点面子，跟相熟的人都说她们要出国，其实是悄悄搬来明月岛，一切重新开始。

        方朴当年是汤家的厨师，汤政破产后，他失了业，就拿着积蓄回明月岛开了明月餐馆。有一次在街上，他偶遇了唐瑛母女俩，他对她们很是热情，处处提供帮助，帮着她们租房子，帮着唐栗找学校……后来慢慢地越走越近，有了感情，唐瑛嫁给了方朴，领了证，没有摆酒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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