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恶鬼在世

乌云渐密，似乎又有骤雨即将袭来，韩邑漫步于城上，望向城下那群再度退避至视野之外的女军，脸上满是不屑之色：“攻无不克？百战百胜？以一当千？皆为笑谈。不可一世的雌兽大军，亦终有束手无策、落荒而逃之时。事已至此，尔等休想攻陷甫淮城，莫论何青琳或是何若沁，本座皆毫不畏惧。”说罢，他漠然走下城，再不见踪影。

        “禀大将军，我军俘获一名未能及时逃走的雌兽兵，标下不知如何定夺，您看……”

        “嗯？！”

        城楼内，正无精打采的徐焱听闻有人俘获一名女军到他面前，当即抬头望去，却见一名被解了甲胄的女军被反绑双臂，正向徐焱怒视而来，她的脸庞略显稚嫩，似乎年岁不大，至多亦不过十七岁，双腿微颤不止，显然是在被绑缚的路上遭了一通折磨。

        徐焱先是一愣，随后稍显诧异地问道：“如今尔等仍视我为大将军？‘若有要事，须禀告于本座，徐大将军无需过问’，此乃韩邑亲口所言，你莫非企图抗命？”

        那名押送俘虏的还苍兵听得此言，顿时慌了神，忙答道：“大将军实属多虑，标下追随天师多年，岂敢……”

        “不必。”徐焱阻下还苍兵的辩言，又指向被俘的女军问道：“她的腿为何如此？”

        还苍兵如实答道：“回大将军，这雌兽甚为倔强，自被俘之后，她无论如何亦不愿向前一步，标下无奈，只得以棍棒狠命捶打她腿弯，迫使她双腿无力，如此方才将她拖至此处。”

        徐焱听罢，虽显出一丝怒意，却转瞬间即转回一脸淡然，他故作镇定又问道：“韩邑是否已得知她被俘之事？”

        还苍兵答道：“天师仍未知晓此事，若大将军有此意，标下便即刻前去……”

        “且住。”徐焱猛地摆了摆手：“此事断不可告知韩邑。”话至此处，他再度望向那女军，以较为柔善之口吻问道：“敢问姑娘名姓？年岁几何？”

        然而那女军毫无回答徐焱之意，仍一脸怒意地凝视徐焱，似乎稍有可趁之机，定会上前生吞徐焱一般。

        徐焱见状，亦不再多问，当即命令还苍兵为她解绑，那还苍兵虽有所顾虑，却仍是遵从命令，将她双臂上的绳索尽速解开。

        “不必为此而诧异。”徐焱长叹一声，对她劝道：“待回营之后，速速告知你的将军，莫再试图强攻，韩邑手段诡毒，这甫淮城如今万人难开，绝非消耗战可攻破，朝廷这般空耗人命，毫无意义。”

        “将军您……”

        “住口。”徐焱向企图多言的还苍兵狠狠一瞪，随即又命令道：“送她出城，莫要让韩邑察觉此事，若是你阳奉阴违，我必亲自斩你头颅。”

        还苍兵岂敢不从，只得小心翼翼地拉住那女军的手臂，带她快步离开。

        片刻之后，徐焱手捏一根细树枝，故作若无其事状，信步至城楼旁，他向四处扫视了一番，城上，城下，城内，城外，果真再无那女军的身影。他顿感欣慰，遂坐下身来，掰着手中细树枝，继续装作若无其事一般，以掩自己走上城墙之意图。

        又是半个时辰之后，韩邑走上了城，他见徐焱正静坐于城上，看似百无聊赖一般，遂缓缓走向徐焱。

        “吃了它，可将你失散的魂魄补回来。”一碗肉汤被端至徐焱面前。

        徐焱看了一眼肉汤，碗中肉被烧至焦炭一般，且汤色甚浓，他摇摇头，推开那碗肉汤说道：“多谢天师好意，我此刻着实毫无食欲。”

        韩邑将被推回的碗再度端至徐焱面前，以命令口吻说道：“吃了它，本座亲自为你熬制的肉汤，必定合你胃口。”

        徐焱虽不愿理会韩邑，却亦不愿靡费精神再被韩邑纠缠，遂硬着头皮接过肉汤，满不情愿地一饮而尽，然而不待他考虑如何将碗中所剩的肉吃下，却忽觉口中有异，相较于往日自己所曾尝过的肉，此肉味道与口感皆甚为异常。他当即回首问向韩邑：“此肉是何来历？”

        韩邑淡笑一声：“焱儿你可真会装傻，那小雌兽被你送出城尚不过一个时辰，你竟忘了她？”

        徐焱闻言，顿时大惊，慌忙向碗中看去，随即仔细回忆适才口中那异乎寻常的肉味，直至沉默片刻之后，他怒目望向韩邑：“你杀了她？！”

        韩邑却是一脸云淡风轻：“本座从未见你对敌军俘虏如此怜惜，你纵那小雌兽归营，想必是对她生了好感，本座容许她的血肉融入你脏腑，此番苦心，你难道不应感恩戴德？”

        “韩邑！你这绝子无后之辈！”徐焱怒摔手中碗，猛然起身，佩剑当即出鞘：“她尚未至弱冠之年，你竟毫无怜悯之心！韩贼！你枉凭‘义苍’旗号，始终行不义之为，不仅愧对太/祖，更愧对‘义苍’二字！”

        “放屁。”韩邑仍是一脸云淡风轻，他抬指折断徐焱手中佩剑，扼住徐焱脖颈，几乎将徐焱提至半空：“本座惹不得何若沁，但摆布你却是易如反掌。”

        顿觉窒息的徐焱俯视韩邑，凛然道：“然也，欺软怕硬，正是你的作风……此番情形，着实令人怀念……韩邑，自我尚幼之时，你亦曾如此扼住我的脖颈，借此对我加以训诫……十七年后，你未变，我亦未变，你仍是如此心狠手辣，我仍是见不得你残害无辜，这十七年来，我从未变作如你所期望的那般无情，你如此费心费神，有何意义？”

        “残害无辜？哈哈哈哈……”韩邑大笑道：“你自认不曾残害无辜？焱儿，你未免甚于高看自己！你始终不知，昔时为你所杀之人，皆为你眼中无辜之辈！所谓佞臣之后，亦不过是本座为造势而胡诌而来，霍凌之后、周朔之后、金家之后，萧家之后……他们从未与义苍为敌，仅为无辜庶民，而他们！皆是死于你剑下！”

        徐焱听至此处，心中顿时翻江倒海，他难以承受此番事实，平日里待他如生父一般的老者，竟自始至终将他视作棋子一般摆布。如此一想，徐焱不禁怆然大笑：“韩邑啊韩邑，你曾有言，除却我徐焱，所有人皆是你的棋子，如今是我低估了你，你口口声声视我为长子，亦不过是为操弄我这枚棋子而随口编出的谎言！”

        “徐大将军言重了，本座只为除你心魔，断了你向女人屈服之念想，今日你胆敢将被俘雌兽轻易放走，本座岂知今后你是否甘愿沦为雌兽手中俘虏？徐大将军……焱儿，你一举一动，始终逃不出本座双目，休再自作聪明，还望你不再行令人失望之事。”

        “扑通”一声，韩邑放开了手，徐焱随即瘫倒于地。

        “韩邑，你尚有何事仍欺瞒于我？我娘……我娘究竟因何而死！”

        本欲走回城楼的韩邑，听得徐焱如此发问，当即呵呵一笑，止了脚步：“你娘并非为宋萱所杀，自你被本座掠走六年之后，她便郁郁而终。你视宋寻凝为仇敌，却不知她与你无异，你与她皆是被本座夺了父母的遗婴，而被你始终视作仇敌的宋寻凝再度落得家破人亡，亦是由你一手造成。除此之外，你的二弟徐玧、三弟徐珞，亦皆非你亲兄弟，仅仅是本座自宛州掠夺而来的徐姓无名男婴……你从未有过兄弟，是个独子。至于本座曾说何若沁乃遭雷劫而亡，亦是信口胡诌，本座只是误以为她飞升之后断不可能再回人间。诚然，你与义苍后裔毫无干系，本不应被卷入复辟战争，然而本座别无他择。不仅如此，本座深知你并非太/祖后嗣，且自幼即心怀妇人之仁，故此编出‘女人为恶鬼，自幼嗜杀戮’这等传言，只为令你乖乖替本座而战……如何？你自始至终皆为本座手中棋子，当年将你弃于山野、任由你作半兽，亦是本座所为，你可算满意？”

        “韩邑……”

        “不必如此怨恨本座。”韩邑走回至徐焱面前，扶起徐焱手中断剑，架于自己脖颈之上：“你若恨，当恨何若沁，若非她何若沁兴妖作乱，阻挠义苍帝国统一天下，又岂会生出如此多的祸端？然也，当今朝廷并未杀你父母，但何若沁却杀尽徐家先祖，吞并义苍，夺了本属徐家的江山。休要忘记，当年何若沁将太/祖徐轼的尸骨埋于皇座下，使得太/祖终年遭她践踏之辱，如此大耻，区区杀母之仇岂能与之相提并论？本座虽欺瞒于你，但本座仅为复国，复你徐家之大业，至于你这徐姓人是否与太/祖同属血亲，何须介怀？本座始终忠心不改，仅为助你重归曾名为顺泰城的故土，坐上本属徐家的皇座，重振千年前义苍之雄风。若话至此处，你仍未能了然本座苦心，便尽管来取本座性命，为你那无能的母亲复仇。”

        “你心知肚明，我杀不得你。”徐焱冷笑一声，转而将手中断剑抵于自己颈间：“据你卦象所述，十余日以来，藏匿于宛州的残余蛮军已遭官军赶尽杀绝，割据于辽州的还苍军则陆续归降于朝廷，当下之际，除却甫淮城与我，你已再无棋子，辽州与宛州终将重归于朝廷之手。你深知自己时日无多，你的亲信亦皆已战死，故此将自己的遗愿寄托于我，可算属实？哈哈哈哈……韩邑，你欲送我上皇座，可我偏不如你意，你送上皇座的，终将是我的尸体。”话至此处，徐焱紧攥剑柄，当即企图自刎。

        只听得“啪”的一声，却见韩邑抢先一步，以右掌心击中徐焱额头，徐焱当即手中断剑落地，倒地不省人事。

        “然也，如你所言，局势至此，本座已无力回天，但本座绝不容何青琳称心如意，纵是战死沙场，本座亦绝不归降于她。本座，欲杀尽雌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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