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雪过天晴

“禀将军，城下有人求见，似乎不是庶民，自称斥奸院少主。”

        “嗯？且带她上城。”正陷入沉思的虹沈城守将听闻斥奸院来人求见，当即回过神来。

        “随我上城，楚将军此刻正在城楼内。”

        片刻之后，宋寻凝尾随守军走上虹沈城。

        行至城楼内，却见一个孔武有力的中年将领正立于宋寻凝面前，此将领作派甚为与众不同，纵是当下无需备战之际，她依旧身着重甲，一身黝然生威的乌金玄隼甲，将她高大的身形衬托得威凛更甚。

        正值宋寻凝对眼前将领暗暗称奇之际，却听此将领抢先开口道：“吾乃虹沈城守将楚淽，官至征东将军，适才听闻你是斥奸院少主，可有斥奸令为证？”

        宋寻凝毫不赘言，当即伸手去取此前宋萱交与她的斥奸令，却不料斥奸令早已不见踪影，想必是此前跋涉于极北雪原之时不慎掉落，就连自己几乎从不离身的归凤符亦一并遗失。

        楚淽见宋寻凝一副惊诧错愕之色，顿时生疑，遂毫不客气地走上近前，擒住宋寻凝右臂，将其袖口拉开，宋寻凝右臂上的匕首纹刺当即呈现于楚淽眼前。

        片刻之后，楚淽松开擒住宋寻凝右臂的手，先是稍作沉思，随后微微点头道：“确是斥奸院独有的纹刺不假。难以置信，皇室嫡裔流落尘凡至今已近二十载，虽凰羽尽失却英气尚存，何家血脉当真是卓荦超伦。依理而言，斥奸院向来不问辽州、宛州以外之事，而今日何少主亲临我虹沈城，莫非是来寻人？”

        宋寻凝不明楚淽言中之意，正色回道：“楚将军定是认错了人，我唤作宋寻凝，斥奸院亦从未有过何姓人，将军不必凭此质疑我的来历。”

        楚淽并未展露意外之色，反又追问道：“那敢问斥奸使宋萱是否不曾婚娶？她是否不曾提起你的生父？你自新潞特地赶至虹沈城，是否为宋萱所遣？”

        宋寻凝听得此言，顿时一愣，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楚淽亦不再多问，随即请宋寻凝坐下，对她说道：“你不知其中缘故，皆因你原本并非生于辽州，峘水郡才是你的故乡。”

        宋寻凝一脸茫然：“为何我不曾听闻任何人提起此事？”

        楚淽苦笑一声：“你已认宋萱作母，且生母亦音讯全无，而长年追凶的宋萱又不曾娶过男人，有些不平之事既能获安稳结局，又何须揭破实情？”

        宋寻凝沉默不语，她已然逐渐忆起离开斥奸院之前宋萱对自己那番临别之言。

        楚淽似乎十余年来对此事始终耿耿于心，故此当即毫不避讳地将往年之事追忆一番：“你的生母唤作何凝，乃皇室嫡亲，却因生于太平之世，不愿为官，反而甚为向往远离皇城之平静，故此悄然离开沁安城，远赴峘水郡，在虹沈城安享平凡，更于此地娶得一个颇有才气的男人，与之生下了你，并取名何璟乔。然好景不长，因虹沈城此前不曾有皇室嫡亲驾临，故此纵然你的生母有意隐瞒身份，你们母女二人之名却仍是传遍虹沈城，自此遭了贼人惦记。一个男贼趁你尚在襁褓之际，夜入宅中将你盗走，临走前竟仍有胆量留得名姓‘韩邑’，其挑衅之意昭然若揭。此贼自虹沈城向东而逃，随后一路向南，意图逃往宛州，却不料偶遇正巧自甫淮城而出、向西追缉另一个盗婴贼的宋萱，故此不待宋萱拷问，当即自尽，你亦因此而被宋萱夺回。因贼人至死不肯开口招供，故此宋萱不知你身世，更不知你自何处而来，只得向断宦堂呈报此事。而与此同时，被盗婴的何家亦报了官，此案不仅在虹沈城内传得沸沸扬扬，甚至一度惊动峘水郡太守。然而劫掠你且自称‘韩邑’的盗婴贼已死于辽州，不曾知晓‘峘水郡盗婴案’的宋萱无从查案，终究毫无头绪，故此断宦堂被迫决定将你交予辽州牧听候决断。而直至最终寻得你身世之际，已是两年之后，曾居于虹沈城的何家早已为寻女而离开虹沈城，再无踪迹，故此辽州牧应许宋萱将你带回斥奸院收养。自此，你即成了宋萱的女儿，而昔日明了此事之人亦皆不再提起你的身世，纷纷默认了你此后身份。”

        “呵。”神色黯然的宋寻凝骤然发出一声嗔笑：“亦即是说，人人皆知我自何处来，而独我不自知？”

        楚淽见宋寻凝如此模样，并不感到意外，遂起身意图劝慰一番。

        “不必。”宋寻凝起身抬手阻道：“我并非如你所想那般心性脆弱，我今日来此，是为求援而来。”

        楚淽似乎早有所料，点头叹道：“若非万不得已，我亦难以置信，宋萱竟会如此舍得放自己的女儿独自来虹沈城寻亲。不必担忧，我并非痴傻之辈，辽州如此动乱，我岂会不知？自战乱伊始，即有探报传入宣盈城，故此朝廷早已向辽州遣将调兵，值当下之际，或已有上万精兵攻入辽州，你不必对反贼之乱有所顾虑。而宋萱遣你来寻生母，无非祈望你能无恙地在峘水郡活下去，既如此，你倒不如即刻赶往宣盈城，了却宋萱一番夙愿。”

        宋寻凝不明楚淽之意：“宣盈城？此事又与宣盈有何干系？”

        “去寻你的生母何凝。”楚淽再度坐下，神色中展露出一丝无奈：“宋萱以‘寻凝’二字易你之名，想必即有此意，你的身世，始终是她心中之结，她深知你身怀不凡之命，终将重归皇室。奈何我这般只识蛮勇之辈，终年驻守虹沈城，虽对此事有所挂念，亦是无能为力，我仅知晓，六年前曾有传言：有人自宣盈城中见过何凝，她孤身过巷，步伐虽尚显矫捷却英气尽失，而自此之后，再不曾有她任何音讯，但你亦不妨去探寻一番。”

        宋寻凝听至此处，沉默良久，随后再不愿多言，起身意图离开。

        楚淽拦下宋寻凝，命人取了三个装满熟肉的糇粮袋，走上近前，交与宋寻凝说道：“皇室虽从不缺才华过人之嫡亲，但你的根始终留存于何家，你理应接受‘何璟乔’这等本属于你的身份。”

        宋寻凝虽对楚淽之言不愿苟同，却亦不加辩驳，仅淡然回道：“多谢楚将军，不胜感激，有缘再会。”

        目送宋寻凝离去，楚淽不禁长叹一声，脸上尽显如释重负之色：“仅短短交谈不过十合，即本色尽显，你这般性情，既不似何凝，亦不似宋萱，着实令人难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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