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以命搏命

跋涉近十日，不断向虹沈城进军的徐焱终究得以率军涌入抚艮平原，而此刻，他麾下历经持续急行的还苍军已是人困马乏。徐焱不得已，只得再度命令众人原地扎营休整。

        摘下铁盔的韩任趁徐焱休息之隙，行至徐焱身旁，低声谏言道：“大将军，恕韩任直言，自新潞一战之后，兄弟们始终不曾打一场利于士气的胜仗，不仅痛失骠骑将军，又兼受跋涉奔波之苦，故此依韩任之见，不如犒赏三军，以振军心。”

        徐焱无奈，回首笑问韩任：“依你之见，凭当下军中这般境况，当以何物犒赏三军？”

        “女人。”韩任不假思索答道：“此前受军中法度所限，众兄弟浴血沙场良久却不曾近及女色，而此番攻伐虹沈城，不如准许兄弟们于破城之后，随意掠取女性庶民，以慰众兄弟疲乏之心。不知大将军可愿应许？”

        徐焱仅稍作沉默，即摇头拒绝：“我等是军，而非贼，推翻腐朽朝廷乃替天行道，断不应兴屠民辱民这般下作之事。”

        “下作？”韩任望向忙于扎营的一众还苍兵，呢喃道：“诚然大将军廉洁磊落，可兄弟们已然……”

        “已然难忍掠欲色念？”徐焱长叹一声：“绝不可随意屠民辱民，此乃军中铁律，不得违背，但从了军的雌兽却不值得怜悯，故此待我等攻破虹沈城，众兄弟可虏获城中守军并随意予夺。”

        正值二人交谈之际，忽闻自远处传来一声惊呼：“敌军！有敌军突袭！”

        徐焱闻声，猛地站起身，却见四周远处不知何时竟窜出无数敌军，待他回神之际，已是被敌军彻底合围。

        “何处来的媚雌男军？竟如此之多！”

        徐焱难以置信自己所见之景，眼前袭来之敌不仅皆为男军，且多半身着辽州守军甲胄，他无论如何亦想不通，被还苍军近乎赶尽杀绝的辽州男军，为何仍能集结如此多的人马。见此阵势，徐焱不敢怠慢，当即命令众还苍兵列阵迎敌。

        待还苍军列阵完毕，自四面袭来的辽州男军已然逐渐缩小对还苍军的合围，此刻距徐焱仅百丈有余。

        徐焱走出阵外，向北望去，却见一名男将已现身于他眼前，徐焱心知，此人定是主将，他不禁点头赞道：“壮哉！此前受义苍雄威所慑，辽州降兵数不胜数，如今竟仍存上万辽州男军可阻我去路，实属不易！尔等虽深受雌兽蛊惑，但不屈风骨苍天可鉴，不知来将可愿报上名姓？”

        来将似乎不愿赘言，骤然抬手一挥，其身后军阵当即向两侧分开，一排重弩逐渐现于徐焱眼前。

        正值徐焱暗骂此将领竟不按江湖规矩行事之际，却又忽闻此将领开口回道：“辽州！平南将军！叶琥！我乃辽州牧麾下唯一仍未战死的男性大将！”报完名姓，唤作叶琥的男将举掌向天，随即握拳行令：“重弩就位！”

        徐焱自是不愿贸然迎战，此番攻伐虹沈城，他仅率一万还苍军，当下遭遇上万辽州男军，若当真两军交战，纵然得胜，他亦逃不得率残军铩羽而归之败果，故此他伸手示意并高声向叶琥喊道：“休得冲动！尔等此举非但无法撼动还苍军在辽州之大势，更将自取灭亡！”

        然而叶琥却丝毫不愿再与徐焱赘言，毅然下令：“放箭！杀尽反贼！”说话间，他身后十余架重弩已是纷纷齐射，漫天箭雨以雷鸣之势向徐焱呼啸而去。

        徐焱见势不妙，当即命令盾兵上前，霎时间，数面巨大的俯进盾被迅速移至还苍军阵前，组成盾墙。

        袭来的箭雨纷纷猛砸至俯进盾上，然重弩虽猛，亦不过射程更远，终究不比崩庭弩之威，片刻之后，此番攻势多半被俯进盾所阻。

        岂料不待徐焱稍作喘息，叶琥即又下一令：“石雨！破盾！”随之隆隆巨响传来，却见辽州男军阵中的投石车纷纷抛出巨石，砸入还苍军阵。此番连攻令徐焱身前的俯进盾阵逐渐难以招架，数以百计的还苍兵于巨石轰砸之下一命呜呼。

        先遭重弩齐射，又遇投石猛攻，于常人而言，想必已是吓破了胆，然而还苍军于徐焱号令之下依旧军心未乱。

        片刻之后，徐焱见敌军攻势稍有止息，当即下令切阵，向辽州男军反击，却不料又听一声大吼自叶琥口中传出：“放！”再仰首一看，漫天羽箭已如暴雨般再度泼向还苍军。

        面对箭雨，还苍兵阻挡不得，接连中箭。而徐焱虽不惧恶战，但遭辽州男军如此排山倒海之攻势亦是始料未及，纵然何青琳时代被赞为“自古以来盛世之巅”，但弓箭这等昂贵之物竟在辽州男军一介偏军手中被如此挥霍，实属徐焱意料之外。

        待三度猛攻过后，叶琥远望还苍军阵，见其外围盾墙仍未崩垮，若估计伤亡，想必不过数百人。远攻已然无力，他一咬牙，将佩刀出鞘，向前一指吼道：“冲锋！杀尽反贼，斩下徐焱头颅！报郑婵将军血仇者，必受朝廷恩赏！”

        “郑婵？原来如此，我已然知晓你为何这般愤怒。”

        徐焱见四方辽州男军皆已向还苍军阵拔刀冲杀，索性右臂一抖，衔渊自背后骤然出鞘，他行至阵前，将衔渊向前一指：“切阵！擒虎！”

        此令一出，还苍军阵当即自中央一分为二，左右翼之间分出一道二丈远的缝隙，外围盾兵则弃了巨大的俯进盾，改为左手持刀右手持藤牌，并迅速将藤牌拼叠至形成盾墙。

        “突进！”不至片刻，又听徐焱再度下令，阵中还苍兵随即收了刀，于盾墙包围之下向叶琥冲去。

        抢先冲锋的辽州男军自是不惧徐焱这般孤注一掷之抉择，士气丝毫不减，纷纷由四面杀向还苍军。

        然而不断冲向叶琥的还苍军阵待完全接近叶琥之后，却不再向前行进，最外围的还苍盾兵亦骤然间齐整整地蹲下身去，盾兵身后的弩兵随后现身于叶琥眼前。

        数百支飞箭自还苍弩兵手中离弦而出，惊得辽州盾兵立即上前，将叶琥完全护于盾后。而此刻，徐焱则手执衔渊奔出阵外，向叶琥身前的盾阵一记猛劈，数名辽州盾兵顿时连人带盾被劈为两截。

        一阵激烈交锋过后，不断收缩的合围圈彻底将还苍军阵围至水楔不通，两军之间避无可避，终究展开短兵拼杀。

        诚然，此番阻击战，叶琥着实低估了还苍军的士气，徐焱亦是低估了辽州男军的血气，抚艮平原之上喊杀声、惨叫声久久不绝，似乎不杀至一方全军覆没便决不罢休。

        乱战之中，叶琥扼住一个还苍弩兵的脖颈，正欲以佩刀刺向其胸膛，却忽见徐焱手执衔渊现身于眼前，向他劈头一剑。叶琥急忙放下还苍弩兵，向一旁闪去，衔渊剑气随即毫不留情地将弩兵身躯一分为二。

        叶琥怒骂一声，抬刀劈向徐焱，却不料徐焱手中衔渊忽如游蛇一般舞动，接连斩断叶琥的佩刀与右臂。

        失了右臂的叶琥不禁暴怒，左手自身后取出一柄短刀，向徐焱虚晃一招，将短刀掷向徐焱，随即横身一跃撞倒徐焱，以右膝压住徐焱左臂，仅存的左手则死死钳住徐焱持剑的右腕。

        徐焱怒视叶琥，与之僵持良久不得分解，最终不禁开口问道：“我着实不解，你对我心怀如此恨意，莫非仅仅是为郑婵报仇？”

        叶琥闻言，怒火更盛：“杀你一人，足以报郑婵将军之仇！歼灭尔等贼军，则为雪九族之恨！你祸乱辽州，迫得辽州百姓无家可归，如今竟不知我恨自何来，可笑至极！徐焱，我确该谢你一番，若非你迟迟不向抚艮平原大举遣兵，我又如何得以趁隙整合辽州残军，如何得以率残军蛰伏于极北雪原？如今乃天赐良机，今日除非我死，否则你休想逃出辽州！”

        鏖战直至酉时，平原上的喊杀声逐渐止息，徐焱费力地掀开覆于身上的俯进盾，踉踉跄跄地向前挪动步伐，他望了望身后仅存的数百还苍兵，又回首望向孤身立于尸堆旁的叶琥。鲜血几近流干的叶琥已是不堪再战，双目却仍死死注视徐焱。

        徐焱将衔渊收回剑鞘，试图扶起叶琥，不料被叶琥拼尽余力甩开了手。

        徐焱摇头叹道：“时至此刻，我仍祈望你归降，我等皆为男人，本应志同道合，可你我二人如今却为这女尊王朝拼个两败俱伤，任由一群雌兽坐享其利，想必日后定将沦为世间笑柄。你有如此血气，不应于此甘作媚雌犬，不如与我同行。我等终将唤龙归尊，迎回男尊时代，叶琥，你何必抗拒天道？”

        “尔等逆天而行，何谈天道。”

        叶琥拾起地上一柄战刀，勉强站起身，然而此前中箭的右腿又一阵剧痛袭来，他不禁腿上一软，险些再度倒下，片刻之后，他气息逐渐缓和，神色自亢奋转为淡漠。

        徐焱不禁心下一酸，哀然道：“你身后那遥远的峘水郡，屯驻着无数蔑视男人的雌兽，时至今日，辽州男性官军几近被杀绝，那群视你为弃子的雌兽却仍不曾遣兵来援，可谓无情至极！你竟为向她们示忠，甘愿与我同室操戈？莫非终日向女人屈膝、碌碌终生才是你的夙愿？”

        叶琥凛然笑道：“‘蔑视男人’？‘无情至极’？当今之世，女人可保天下安居，百姓自是敬服，反之且问尔等贼徒，祸乱辽州滥杀无辜，可算得蔑视我辽州百姓？可算得无情至极？千年前，我叶家奉义苍帝徐轼为尊，空获辽辕王之虚名，实为战奴。后世我叶家奉何若沁为尊，虽官轻势微，却远离战乱千载。诚然，你我皆为男人，但绝非所谓志同道合，无论身处何等时代，我厌恶征服与战乱，只眷太平安居，纵然因此而身居卑位亦无妨。你以天道之名自欺，将早已远去之战乱带回人间，罪不可恕。与其随你在男尊时代浴血，享那虚无缥缈的征服欲，倒不如看天下在女尊时代静享安定！”

        “我将战乱带回人间？你当真以为女人从不渴望战争？”徐焱神色黯然，直至沉默片刻之后，又将衔渊再度出鞘。

        将剑刃抵至叶琥脖颈之上，徐焱淡然道：“且如你所愿。”随即手上稍一用力，叶琥的头颅即滚落于地。

        “你我确非志同道合，纵然身处牝鸡司晨之世，我仍不忘男人尊严。尔等空有一身血气，却傲骨尽失，甘当媚雌犬。尔等算不得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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