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没有就去抢

唐玖对知夏的话充耳不闻，显然这样的奚落这些日子在冯家听得多，箍在颈上的手，在梁妧脸上摸了一把。

        “啧啧，瞧这细皮嫩肉，难怪疏郎想娶你，你就是命比我好，投了个好胎。”

        梁妧被她摸得难受，朝后偏了下头，倒是这样一个动作，就把她惹恼了，收手冷笑：

        “你是将军府的大小姐又如何……”

        她高高昂起下巴，睥睨打量梁妧：“你怕是还不知道吧？过年那会儿他就跟我好了，每夜都来找我，巴不得死在我身上，我肚里早就有了他的种。”

        梁妧只觉刚才被她摸过的地方，又冷又腻，起了一层厚厚的鸡皮疙瘩。

        若说最初算计唐玖的花轿，她还曾生过些愧疚和悔意，毕竟，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然而此时，她已没有一点点多余的想法，“我对你们的事不感兴趣……”

        再次强调的话还未说完，唐玖又急着显摆，拽住她的衣领，把她拉得转过来些：

        “你瞧瞧我，我生得一点都不比你难看。”

        梁妧被迫与她近距离相视，你瞅着我、我盯着你，都在认真打量对方。

        唐玖生了张娇俏的瓜子脸，柳叶眉高挑，那双眼在黑暗中亦亮晶晶的。

        “是呢，你生得很美。”

        梁妧语声温柔，视线落在她鼻梁几粒斑痕上，“不过肤质是差了些，常用珍珠膏抹抹，这些小雀斑淡了，就一点瑕疵也没了……”

        她说着话，抬手朝她脸上探去，南珠挟在指间像个戒指，菟丝软针半蜷在掌心。

        唐玖机警得很，刀尖点了点，警告她：“别动。”

        梁妧憋住口气，手退回来。

        唐玖一手持短刀，箍在颈上的手松了些，探在梁妧下巴一点一点摩挲，润泽的肌肤留在指尖的触感，果然比她好了百倍。

        声音带了咬牙切齿的嫉妒：

        “我哪能跟你比，你是金枝玉叶，在金银窝里长大，我是乡下出来的野丫头，小时候肚子都填不饱，拿珍珠末擦脸？呵，亏你说得出……”

        梁妧不想跟她再耗下去，手心攥紧菟丝针，引着她开口：“你来找我，就为说这些？”

        唐玖尖尖的指甲掐了下她的下巴，“让你家王爷送我出京城，保证我安全回到度州，否则我就……”

        知夏看见唐玖松开姑娘脖子的时候，就已跃跃欲动，听了这话，又有一息迟疑。

        就在这时，她眼角余光忽地察觉布帘微动，被一道微弱的反光晃了下眼。

        一柄尺长利刃透帘而入，紧接着，一个灵巧纤细的身影揉身扑进来，隐幽锋芒一闪，唐玖拿刀的手，齐着肘部应声而断。

        短刀落地发出“叮”的一声，梁妧立刻朝一旁滚去。

        知夏刚才一眼的功夫，已看清来人，正是兰翘，喊了声：“快摁住她。”

        她则飞扑上前去拉梁妧。

        一时在这窄小的浴帘之内，四女挤作一堆。

        唐玖瞬间被鲜血染透半边身子，口中发出一声嘶哑的尖叫，状似疯虎一下压住梁妧，她毕竟离得最近，仅剩的一只手飞快从怀里掏出个物事，抵在梁妧身上。

        “敢动一下，这东西烧起来，大家一起死。”

        梁妧一眼看清她手里的纸卷，大小如同炮仗，鼻端嗅到一丝不祥的异味，心猛地一揪。

        这是震星雷的药引。

        兰翘说药料秘方在唐玖手里，果然不假，唐百溪做的震星雷虽不及兰庆翔，却也足够让她们几人共赴黄泉的了。

        这时顾不得多想，兰翘怎会忽然到此，几人叠罗汉一样，她被压在最底，差点就要背过气去。

        知夏手中的菟丝针毫不留情朝唐玖豁去，顿时在她脸上开出一道长长的血口。

        此时唐玖全凭一股凶悍的狠劲，不管不顾朝着上面的人又踢又踹，终于又一次箍住梁妧的脖子。

        兰翘的刀过长，怕伤到梁妧不敢妄动，这时一见不好，拼命拽住知夏，手足并用挪到一边，生怕药引被引燃。

        震星雷她再熟悉不过，不需用火，只消掐破外面那层纸卷，极不稳定的药料便会炸燃。

        唐玖大半个身子撑在梁妧身上，费了半天力才坐起，仅剩的手握着药引，仍是箍在她颈上，靠着浴桶，死死盯住兰翘，那眼神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了才解气。

        淌了半张脸的血，唐玖此时就像从地狱爬出的恶鬼，阴恻恻沙哑而笑：

        “兰大小姐，没想到，又见到你了。”

        兰翘脸色苍白，看一眼被她挟持的梁妧，眼神莫名。

        “你恨我，我也想杀你，放了夫人，我陪你死。”

        唐玖口中呼哧直喘，断臂血流不止，她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但眼前这个，才是她最恨的人，是她第一个因羡慕嫉妒而痛恨无比的人。

        “兰翘，你从前在度州的时候多风光，被卖到妓|院的滋味怎么样？被千人骑、万人压，爽吗？”

        极度的恨和快意，让唐玖声线扭曲，爆发一阵狂笑。

        她从小没娘，爹是乡里出了名的混子，她会走路起，就跟在她爹屁股后头，为讨口吃的，让她偷让她抢，她都乐意干。

        乡里哪家的孩子都怕她，那些姑婶婆姨们见了就啐她，说她天生坏胚。

        她不懂，凭什么二丫有头绳、胖虎有带肉的骨头啃、青妮有漂亮衫子，就她没有。

        没有就去抢，抢来的就是她的。

        再后来，爹走了大运，得了肥差，她的生活渐渐滋润起来。

        那段日子里，她在乡里出尽风头，再也不缺头绳、肉骨头、漂亮衫子，不必跟人蛮抢，从前看不起她的那些乡亲，眼里全是艳羡，巴结的话说得没完没了。

        她那时自觉活得比皇宫里的娘娘都滋润，这天底下谁都比不上她。

        直到她第一次看见兰翘，她爹点头哈腰去扶大小姐下车，却被冷冷嫌弃地甩开。

        唐玖才知，她爹不过是个最下等的马夫，她还是原来那个下|贱丫头。

        她做梦都想变成兰翘那样的大小姐，这是她离乡到了县城，开了眼界后，第一个郑重其誓发下的愿望。

        是爹教会她去偷去抢，这一回，换她来拼命撺掇她爹，得偿所愿的那日很快到来，她再一次确定这世道的真理。

        想要就去抢。

        唐玖觉得身上越来越冷，像又回到小时候忍饥挨饿的日子，她越发不懂了。

        明明，她抢了兰翘的好命，成了比她强百倍的京城官家小姐，到头来，她爹却被片成一堆碎肉。

        明明，她抢了梁大小姐的男人，取代她做了正妻，才一个月就要被休，逃得像个丧家之犬。

        凭什么？凭什么她们都命好，就我倒霉！

        兰翘反手握刀，一下划开自己的左臂，同样的鲜血淋淋，令得唐玖的眼神又一次亮起。

        “唐玖，你要是恨我，我现在就可以死在你面前，放了夫人，王爷会答应你的要求。”

        兰翘的眼睛紧紧盯在那支脆弱的药引上，伸出淌血的手给她看，忽然一把攥住唐玖的手指，猛地向上一抬，另一手拼命推开梁妧。

        梁妧颈上一松，手中菟丝蓦地抖直，锐利的尖刺一翻扎进唐玖的身体。

        唐玖疼得一缩，兰翘的刀便在这时刺穿唐玖的心窝。

        谁想她即使这样也未当场断气，回光返照似的，与生俱来的狠辣在这一刻统统爆发，被兰翘掰住的手指一寸寸下压，长长的指甲刺破纸封。

        兰翘闭紧眼，等待死亡的到来。

        梁妧则双眼睁得大大的，只觉死也不能瞑目。

        身后一阵浸人的冷意凛冽袭来，萧钰指掌凝霜，夺下药引的当下，梁妧分明看见微亮的火光一闪。

        下一刻，萧钰已将药引浸入一旁的浴桶。

        从唐玖出现到此时，时间只过去不到一刻钟，水面还冒着淡淡白雾，随着萧钰探手入水，“咔嚓”声连响，一桶温热的水迅速凝结冰晶。

        震星雷未及引爆，已被完全冻住。

        唐玖失去神采的眼仍含着一线期待，等着毁灭一切的火光到来，随后黯淡一闪，终于彻底熄灭。

        萧钰抽出手时，浑身的森冷肃杀未褪，看见只着短衫、染了半身血的梁妧，只觉一颗心也如那桶冰晶一般。

        他的眼神冷得骇人，梁妧忙解释一句：“不、不是我的血。”

        萧钰身上的寒气丝丝逸出，怕冻着她，先解了披风裹住，这才把人按进怀里。

        四人挤作一堆那会儿，念秋自知帮不上忙，趁机飞奔出去呼救。

        一个护卫回府取物，韩落带了另一个去勘察地形，只剩一个守在后院，知夫人这边在沐浴，一直没敢靠近。

        那会儿萧钰正在外面，看府里刚送来的长弓，收到消息立刻赶来。

        幸好来得及，若是再晚一步……

        他不敢去想，冷冷看向仍跪在地上的兰翘，杀意凛然的眸深渊般，欲择人而噬。

        “你该死……”

        兰翘重重磕头，丝毫不敢分辩。

        “你故意引唐玖来此。”

        萧钰的声音不带一丝情绪，怒火隐在森寒至极的气息下。

        梁妧不由看一眼结冰的浴桶，被冻住的药引若被引燃，大概便如眼下他这般，势必掀起轩然大波。

        “王爷……”她出言欲劝。

        兰翘抬起头，面色一如死灰，手里的刀尖仍在淌血，她自己的，还有唐玖的，毅然横在颈上。

        “是兰翘累及夫人，这便以死谢罪。”

        梁妧忙要去拉住她，却被萧钰牢牢禁锢在怀里，一丝也挣不动。

        这时，隔墙传来“咚咚咚”连续不断的重响，有人在拼命磕头，一个男子的声音大喊：

        “王爷，求您饶了兰翘这次吧，都是时康的错，王爷……”

        卓时康的声音，令兰翘赴死的决心生出一丝动摇，架在颈上的刀一时顿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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