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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卧龙


“反正我那赶鸭子上架的烂计谋,早晚也会被你们拆穿,倒不如现在就向父皇招了。”

        白朗已将助坤华母子逃脱的计谋原原本本地告知了皇帝。

        “儿子只求父皇不要怪罪蒙将军,他是被儿子逼迫才做了我的同谋!”

        皇帝骇然:“你……你当真是被那个坤华迷了心窍!昱阳是你亲妹妹!你如此待她,对得起你逝去的母后吗?!”

        白朗气极,怒驳道:“难道父皇就对得起母后吗?母后已过身五年了,您承诺的报仇雪耻呢?!”

        皇帝一惊,被驳得无话可说,怔愣良久,忽而暗自垂泪:“鸾妩,我……对不起你。”

        当年,琅琊王氏宗族荐女入宫,二八芳华的少女,美艳不可一世,妖娆不可方物,皇帝一见倾心,如获至宝,册封贵妃,宠爱至极。

        王氏宗族趁热打铁,又荐贵妃长兄王缜入军中效力。

        这王缜虽是空降,也颇有些能耐,起初仅是个小小教头,短短数月里,一连打了几个胜仗,皇帝一时乐极,便擢升其为戍边将军。

        王氏宗族再接再厉,见皇帝赏识王缜,独宠王妹,便又为这兄妹的父亲、堂堂国丈大人王渊,疏通了个官来。户部尚书,掌管国库内帑,响当当的肥差。

        至此,王缜掌军,王渊掌财,贵妃王氏,掌控君心。

        数年后,王缜在边境私结朋党,暗自坐大,一方势力直撼皇威;王渊则营私舞弊,监守自盗,紧缚朝廷钱脉。

        待皇帝幡然醒悟,惊觉至高权位已被架空,欲除权臣霸将时,却已是力不能及。

        皇帝盯着白朗,目光灼灼:“朗儿,朕知你心中委屈,可……现下,不是时候……”

        白朗迫切道:“怎会不是时候?您不是有蒙将军么?孩儿多次试探,蒙将军此人忠心耿耿,对我白家决无二心!”

        皇帝移开视线,兀自沉吟,半晌不语。

        当年,白朗母后被王贵妃所害,白朗本欲拼了性命与王家血拼,却被皇帝劝阻了下来。

        小不忍则乱大谋,王氏宗族虽十恶不赦,摆明了觊觎皇权,却是万万动不得的。

        王缜拥兵自重,王渊盗空国帑,贵妃王氏干涉朝政,一旦与其翻脸,他这个空壳皇帝,必败无疑。

        皇帝如卧龙般暗自追悔补救。

        皇权争位,兵权最是关键,于是他加急栽培掌军人才,借以重振龙威。此人不仅要擅于领兵,更须对白家十分忠诚。

        恰是此时,少将千寒撞入了皇帝眼里。

        热血儿郎,忠肝义胆,更难得武艺超群,精于练兵。奈何他心不在军营,命不属朝廷,只盼战事停罢,便解甲还乡。

        皇帝正无计可施,恰昆仑妖郎横空出世,皇帝便利用二人前尘误会,令他俩今时再生羁绊。

        假意应允蒙千寒,将百里斩生擒后,便从轻发落;又逼迫百里斩以妖邪之术效忠于他。

        为将这二人双双降伏,他便使出阴毒伎俩。

        先是令蒙千寒监刑百里斩,刻意加剧二人罅隙;

        蒙千寒屡次为百里斩求乞,他便以此要挟,只有蒙千寒甘愿有生之年都效力军中,才肯饶百里斩不死。

        而空口无凭,为保无虞,他便令蒙千寒与百里斩双双服下“歃血盟”毒,再将二人血液相溶,炼就解毒药引。

        歃血盟,皇帝毁了一对碧人,却得到了二位“忠心耿耿”的贤臣。

        虽以此做牵绊,但绝不可令二人冰释前嫌,更不可令二人得知身上的“歃血盟”毒,是以彼此血溶而成。

        一旦如此,蒙千寒还好说些,那个百里斩,定会将他白家社稷一手毁了,再与蒙千寒双宿双飞,逍遥江湖。

        于是,蒙千寒这厢,皇帝命其不可将与他达成的协议透露旁人;百里斩那厢,亦是令其将“歃血盟”一事烂在心里。

        是以,百里斩无从知晓,他的师哥为保他性命,将余生卖给了皇帝;蒙千寒亦不知,百里斩空有逍遥之心,一身妖术却早已被皇帝钳制。

        二人更不得知,他们中了同样的毒,他们就是彼此的解药。

        皇帝虽得二贤,可王氏外戚势力过大,如若血拼,筹谋还尚未做足。

        是以,还不是时候,还需再忍。

        皇帝见白朗咄咄之势,便只得想法再劝。却在这时,听殿外黄门报:“王贵妃求见——”

        父子二人皆是一惊,却不等皇帝有所应允,王贵妃便推门而入,披锦挂秀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巴儿狗似的薛公公,老奴才一见白朗,便意味深长地笑了。

        白朗嗤了一声,面上却无怒无喜,算来此时坤华早已与兰葳夫人逃走江湖,他已无后顾之忧,便施施然站在一侧,倒要看看这淫妇和这老奴还能耍什么花样。

        自打王贵妃破门而入,皇帝便又变回了那个色迷心窍的昏君:“爱妃啊爱妃,你怎么来看朕也不事先言语一声儿?也好让朕准备些爱妃喜爱的糕点……”

        王贵妃艳唇一努,忸怩道:“皇帝怕是在和亲儿子谩骂臣妾呢,臣妾到底是外人,怎还敢摆什么架子?”

        皇帝大惊:“着实的冤枉啊!爱妃如此贤德,让朕骂你,都是难为了朕呢!”

        王贵妃媚眼斜瞟白朗一眼,娇滴滴道:“哎,皇上,臣妾到底是个外人,你父子间的事,臣妾本不该掺和,可……臣妾心焦啊!朗儿是太子,他如若与皇上您生了二心,那么……咱们白家……”

        王贵妃说到此处潸然欲泣,白朗却恶心得想吐,“咱们白家”,说得何其动听!

        “咱们白家江山,后继无人了啊……”

        王贵妃的眼泪说来就来,皇帝忙将她搂进怀里,殷勤劝道:“爱妃话说得忒生分,爱妃怎会是外人?你一心为我白家,切不可太过伤神!”

        薛公公及时搭腔,未说话前先是给了自己一个大耳瓜子:“都怪老奴多嘴,将小顺子身上异香之事告与了娘娘,娘娘也是担心太子殿下背义于皇上,才、才向您揭发了此事。

        “娘娘唉,您忠于皇上,不惜犯了小人,他日如若有个三长两短,老奴……老奴死千次万次也赎罪不来啊!”

        言罢,主仆二人便哭成男女对唱。

        皇帝不知如何是好,白朗早已怒不可遏。

        这二人将坤华逼得走投无路,现又来逼他俯首认罪,他冷眼看向自己的父皇,一颗心沉沉地落了下去。

        恰在此时,蒙千寒搀着坤华,走进了殿来,面见皇帝,他放开坤华,在殿下行礼。

        坤华失去依傍,便如死物般坠了下去,腿一软瘫跪在地上,他脸色惨白如纸,目光涣散无神,身上还是入狱以来的那件白袍,血污斑驳,破败不堪,整个人看上去似幽游丧智的凄鬼一般。

        殿中几人都看得呆了,皇帝问道:“何故?”

        蒙千寒行过军礼后回道:“启禀陛下!末将带坤华前往兰葳夫……前往犯妇兰葳潜伏的客栈,犯妇兰葳以昱阳公主相要挟,牵制末将,欲携坤华逃走,坤华不从,劝阻再四,犯妇兰葳仍执迷不悟,坤华遂将她……将她……”

        白朗惊愕,紧盯着蒙千寒,似是在说:不会是这样!一定不会是这样!

        蒙千寒被他盯得说不下去,踟蹰间,瘫跪地上的坤华倏地直起上身,从袖中取出一把短剑,双手拖举过顶,眼睛盯着皇帝,急切道:

        “大周的陛下!小王之母冲撞了陛下,又一错再错,进而冒犯公主殿下,小王已将……已将她正法,恳请陛下,莫再迁怒于我楼月家国!”

        说完,便扔下那短剑,伏地连连磕头,大殿内回响起“咚咚”的声音。

        连王贵妃此时都瞠目结舌,还是白朗最先回神,上前俯身欲搀扶坤华。

        却在双手堪堪触碰坤华衣衫时,坤华似遭雷击般颤栗起来,口中连连呻吟,忙不迭移开身子,似是受到极大的惊吓。

        白朗愕然看他,但见坤华神情恍惚,似已半癫,涣散的眼神在他脸上扫了几扫,便怯生生地低头下去。

        “殿、殿下,坤华贱身,什么都听您的,但是……求殿下待坤华洗去这一身污秽,再、再随您差遣……”

        如此卑贱,如此怯懦,如此地不情愿,似是被白朗逼迫又不得不从。

        白朗明白了,坤华这是在做给王贵妃和皇帝看,坤华悲恸如此,竟还在助他圆那之前的谎局。

        皇帝也看得清楚,遂趁机问道:“坤华,你要老实交代,太子他可否见过你母亲?”

        坤华茫茫然地思索了一会儿,仍是怯生生的,却又极“老实”地交代:“殿、殿下享用我的那晚,曾摸着我的脸,说,养儿似母,见我就是见过我母亲。”

        一句话令皇帝好不尴尬,王贵妃假惺惺做羞涩状。白朗盯着坤华,心头似有把刀在剜着。

        蒙千寒也助力做戏,假意不解道:“圣上,末将愚笨,不知圣上何以有此疑问?”

        皇帝支吾一声,看向王贵妃,赔笑道:“爱妃,你都听明白了吧,确是薛公公多疑了。”

        王贵妃噘嘴道:“适才太子他亲口承认的,曾与那犯妇勾结!”

        皇帝拍着大腿道:“哎,爱妃你也知道白朗那倔驴,被人怀疑就气不过,一时气极就说胡话,当不得真的!”

        王贵妃气得直磨牙,正无计可施,忽而想起那借着一死保儿周全的兰葳夫人,便嗤笑一声,讥嘲道:“哼,兰葳夫人也真是惨啊,竟是被亲儿子给斩杀了……”

        坤华一听,便低下头强忍哽咽,白朗看在眼里,恨不得去撕那淫妇的嘴。

        “可话说回来,她也算是死得其所了,亲儿子杀了她,便成了大义灭亲的贤者,心向大周的忠良,你说是不是啊,坤华?”

        坤华听王贵妃唤他,便通身一个激灵,惶恐应道:“坤华不敢……不敢……”

        王贵妃忽而收起狞笑嘴脸,恶狠狠道:“以为这样就万事大吉了吗?弑杀中原皇帝,一刀就毙命,哪儿有那么便宜的事!本宫要将那犯妇鞭尸!弃市!”

        坤华猛然抬头,神情惊恐而绝望,圆睁的大眼睛似决堤般涌着眼泪。

        白朗勃然,起身上前,似是猛虎扑兔般冲向王贵妃,直逼得那王贵妃却步躲到皇帝身后。

        白朗凭着仅存的一线理智,堪堪停在皇帝近身三寸处,目光凶狠地凝着王贵妃,一字一字道:“这位贵妃,举头三尺有神明,权势再大,害人也要有个分寸,如若不知收敛,当心做恶反噬自身!”

        一向跋扈的王贵妃头一遭受白朗斥训,竟是被吓得不敢言语。

        皇帝又出来讲和:“朗儿又在胡沁,你母亲向来刀子嘴豆腐心,她也是心疼朕受那刺客一刀,才说了气头上的话。”

        眼角里瞥到了瑟缩跪地的坤华,心知兰葳夫人死得冤枉,这对母子被逼得着实凄惨,便生了恻隐之心,语含劝慰道:“坤华,经此一役,朕已知道你是清白的。”

        继而给坤华吃了个定心丸:“虽说……虽说刺客乃是你楼月王室之人,但朕体谅你忠良大义,便不会向楼月王廷问罪了。朕也不许别人再难为你,坤华,你、你就安心吧。”

        坤华闻言如蒙大赦,连连叩头,语无伦次地拜谢:“多谢陛下!中原上国,以德威震天下!父国天子圣明!楼月子国感恩戴德!坤华不胜……”却在此时,喷出一口淤血来。

        “坤华!”白朗欲上前搀扶,却未迈步出去,便被蒙千寒挡了。

        蒙千寒凝着白朗的目光里道尽忠言逆耳:这个坤华,殿下还是莫再惹瓜葛了!

        白朗无奈,眼睁睁看着坤华,连呕出几捧血来,一副瘦削身板似是撑着破烂污衣的衣架般,颤巍巍地倒在地上,墨发如瀑,白衣染血,凄凄然铺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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