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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私怨


白朗一口气说完,殿中一众宫婢太监,并恨无门一班牢吏喽啰,闻言无不哗然色变。

        百里斩沉吟片刻,倏然一惊。好个白朗,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难得皇帝盛怒之下灵台依然清明,此刻与百里斩想到了一块儿去,哂笑一声,戏谑道:“若论折辱他人,白朗殿下还真是新意频出、自成一派啊。你是不是还想说,坤华还没等你再去扒他,就进了牢子,你便锲而不舍,跟了进去?”

        “父皇英明!”白朗叹道,“唉,野猫偷腥就免不了挨揍,我白朗采花无数,此次便让那花刺儿扎着了手。”

        “谁曾想,我霸占了他的那夜转天,父皇就将他押进恨无门了。那条印证了我那笔风流债的亵裤还没来得及脱,如若被发现了,本王清誉难保,是以……”

        皇帝翻了个白眼,截道:“那夜你占了他多久?”

        白朗无限怅惘:“整夜缠绵,犹叹春宵苦短……”

        此时王贵妃也已听出端倪,暗地里向百里斩递个眼色,百里斩会意,拱手道:“圣上!”

        众人看向他去,听他续道:“圣上,卑职任诏狱总督多年,难免审慎多疑,然殿下适才所言,臣甚感一惑不解,梗在喉中,不言不快,言则冒犯。”

        皇帝一挥袖道:“但说无妨。”

        百里斩拖腔拿调:“想必诸位都已听明白了,太子殿下与那楼月质子雅行风流那晚,恰是西域刺客冒犯圣上之际。证据确凿,质子坤华已是在押嫌犯,然现下太子又借盗取亵裤之事,道出行刺当晚与坤华整夜厮摩,臣之疑惑是……”

        故作迟疑,一声哼笑,“真真儿的巧成书了呢。”

        白朗大怒:“别阴阳怪气儿的了,我都听出来了,你疑我替坤华洗嫌?”

        百里斩悠悠然看向白朗,微笑不语。

        白朗炸毛道:“想来我这太子当得真是憋屈,连个小小的狱卒头子都敢疑我!

        “那么敢问狄仁杰再世的百里斩大人,我白朗若欲做假供包庇坤华,那么我大可找个更体面的说辞,整夜对弈切磋,整夜吟诗作偶,整夜欢饮达旦,整夜流连勾兰,哪个不行,非要自毁清誉,说我强行睡了个男人?”

        百里斩施施然一提气,正欲启齿,被白朗截下。

        “打住!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肯定会说,我白朗风流债无数,无甚清誉可言,那么请问,既是如此,我为何不在坤华入狱当日便做出假供,而非要耗他十日之久?

        “我不稀得颜面扯那个谎,大可跪到父皇面前言说哄骗,又为何要大费周折潜入恨无门去偷扒亵裤下来?”

        顿了顿,见百里斩无言辩驳,便乘胜追击:“还有,如若我昨夜所作今日所言皆是凭空捏造,那么那条血字亵裤便也当是莫须有的了。

        “那么,坤华自从被关押进你恨无门,我便未再与其会面,可那条带着血字的亵裤,可是你百里斩大人亲眼看见,是我从狱中坤华身上扒下来的。”

        皇帝和贵妃闻言,双双低头细查,见那亵裤上的血字磨损色褪,血迹已渗入布帛纹理,若说白朗昨夜得手后才写上去的,着实不太可能。

        皇帝沉吟片刻,遂道:“此事究竟怎么个始末,你这不肖子,还不快如实招来!”

        白朗言之凿凿:

        “坤华那晚被我纠缠,根本不可能行刺父皇,他被人冤枉,我是最清楚不过。可弑君这么大的罪过,宫里那么多人,为何就偏偏是他招嫌呢?想必幕后另有原因。

        “他不过我的露水情人,我犯不着为他出头冒险。那坤华又是个极清高要颜面的,料他不会将那晚受我摆布的事说出来。

        “可细思却又极不踏实,想那坤华可是弑君嫌犯,如若无证据证其清白,那么他自身性命不保不说,还会危及他的家国楼月。

        “虽说我曾要挟他,如若将我俩的事说出去,我便会在当上皇帝后灭其族人,但那毕竟是父皇您百年之后的事,如若您盛怒之下明日就出兵讨伐,那么楼月等不到我白朗当皇帝就灭了。

        “这么一想来,坤华理应忌惮父皇多些,我猜他为证明并无谋害父皇之心,势必会舍弃自身清誉,将我那晚的妄为都说出来。

        “退一万步说,就算坤华当真死扛不提那晚的事,那么他进了恨无门,也别想活着出来了,等到仵作收尸,也会发现亵裤上我的字迹,到时候也是东窗事发。”

        皇帝冷笑道:“你采花无数,也怕东窗事发?”

        白朗一抬头,看看皇帝,又看看贵妃,眼神无限凄楚:“这次不一样啊,我偷腥偷到自家里了,爹娘非打死我不可。”

        皇帝贵妃面露菜色,尴尬失语。

        白朗言毕,似是一切都被他讲通了,可百里斩心下笃定他是虚言矫行。

        眼见皇帝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百里斩心思极转,搜罗白朗这一局的纰漏之处。

        如若说真有纰漏,当该出自那条亵裤之上。

        这一想来,瞬即灵光一闪,就在皇帝命白朗起身之际,他上前一步,急道:“那亵裤有诈!”

        白朗堪堪直起的膝盖又不得不弯了下去。

        “适才我押解……”百里斩见白朗瞪他,翻了个白眼,改口道,“适才我护送太子过来,途经御花园时,恰遇禁军都尉蒙千寒带队经过,蒙千寒与太子见礼,又与我寒暄,令我有所疏忽,而园中地形开阔,人多眼杂,想必那亵裤便在彼时被做了手脚!”

        白朗瞠目结舌,神情好一阵惊愕才恢复过来,他跪在地上大骂:“好你个百里斩,真真的卑鄙小人!你冤枉我这不受宠的太子也就罢了,还借此机会公报私仇,冤枉起蒙将军了!”

        百里斩唇角微抬,被人指摘也无怒无惧,皇帝思忖片刻,便命传蒙千寒前来对质。

        而蒙将军行端坐正,大义凛然,又有众随从殿前请愿,皆称蒙将军冤枉。

        奈何百里斩咄咄逼人,竟声称蒙千寒向来与太子交好,大有辅佐东宫蔑视皇威之意。

        须知皇帝最忌讳当朝太子拉帮结党、积势坐大,这一罪名硬生生扣在蒙千寒头上,可见百里斩与其私怨不浅。

        蒙将军闻言好不震愤,慨然道:“圣上!末将追随圣上多年,肝胆之心,日月可鉴。即便有时听命于太子殿下,也是碍于其位不得不从。

        “但如若太子命令末将做有损皇威之事,末将断不会答应,百里斩大人,您此言确是疑心病过盛了!”

        见蒙将军看过来,百里斩一瞬间甩出去千万把眼刀,冷笑道:“我百里斩这些年见的最多的就是叵测的人心,想来,就算亲如手足,有朝一日也会为了功名利禄出卖了去,蒙将军,您还敢说自己是忠贞不渝之人么?”

        蒙千寒哪里听不出他言语中影射当年的一桩恩仇,没奈何,他与他的诸多误会怕是今生都说不得了。

        可眼前剑在颈上,他被百里斩逼得急了,又不得不再拨他的逆鳞。

        “唉,”蒙千寒无奈叹息,“百里大人如此疑人,不知道你手底下的人在你眼里可还信得?”

        百里斩疑道:“怎讲?”

        蒙千寒进前一步,向皇帝拱手道:“圣上,适才末将被传召时,曾见大理寺卿郭大人站在殿外等候面圣,据悉郭大人提请圣上过目的,乃是昨夜埋伏于坤华牢房外的诏狱牢吏之供词,太子殿下与坤华在牢中的私语,都被那牢吏听得一清二楚。”

        皇帝了然,遂传召大理寺卿入殿。

        郭大人头顶颤巍巍的乌纱帽,捧着一把卷宗走了进来。行过跪拜礼后,不言其他,将那牢吏供词一五一十地念了出来:

        “太子殿下道:‘你别自作多情了,你现下这么脏的身子,本王才不稀得上你呢。我就是来取这个,还记得这个吗?’——皇上,太子殿下口中的‘这个’,即指楼月质子的那条亵裤。”

        皇帝点点头,郭大人续念道:

        “殿下又说:‘我得把它毁了,不然,我就被你连累死了!想不到一夜风流,竟是惹了你这么个麻烦的家伙。不过你也够贞烈的,到现在都没把咱俩的事儿供出来。行了,我要走了,你要死还是要活,我不管了。’此乃诏狱牢吏朱小犇亲口复述,已经其本人画押,请皇上明鉴。”

        白朗将右手拳头在左手掌上一敲,大呼快哉:“哈!百里大人,这回你还有什么话说?你疑这个又疑那个,难不成,你手底下的人也助本王扯谎吗?”

        百里斩当真无话可说,那朱小犇对上司有种近乎病态的盲目崇拜,在他眼中,百里斩就是个光辉闪耀的男神,他对百里斩的愚忠可谓众所周知。

        可愚忠就是愚忠,半点不懂变通,白朗那些话,他一五一十地听来,便一五一十地供了。

        白朗得意道:“本王彼时说过的话,连我自己都记不甚清了呢,多亏了你的好牢吏啊,证得本王清白!”

        面冲皇帝拱手,恳切道:“父皇,您都听到了吧?儿子潜入恨无门,确是仅为取那亵裤,请父皇明断!”

        皇帝捻着胡子,好一阵沉吟。

        看看百里斩,但见他面色微愠,欲言又止;

        又看看自己的爱妃,急切懊恼,明摆着心有不甘;

        再看,爱将蒙将军,郑重肃杀地等着他定夺;

        又瞥见自己那个不肖子,一脸的得意张狂,看一眼就闯心。

        进而想到,坤华那美人儿当真就便宜了这么个东西?

        王贵妃那婆娘也真真儿不是个省油的灯!

        哎哟哎哟!脑仁疼哦……

        皇帝扶额叹息,遂一挥手,极敷衍道:“此事择日再议,蒙将军,暂且视那坤华无辜蒙冤,朕命你再布下天罗地网,通缉那……那眉眼与坤华相像的刺客去吧。”

        蒙千寒抱拳道:“诺!”

        皇帝连声呼头痛,留王贵妃相服侍,余下众人便悉数散了。

        殿门外,百里斩盯着拾级而下的蒙千寒,讽刺道:“蒙将军做起太子的走狗来,还是一如既往地招摇过市呢。”

        蒙千寒闻言停步,也不见动怒,缓缓转身,仰头看向玉阶台上的妖邪男子,淡淡道:“百里斩大人生起气来,还是……”

        声音低沉得近乎温柔,令百里斩内心生起某种不切实际的期待。

        “还是一如既往地娘娘腔呢。”

        适才的那点期待被证实了是个笑话,百里斩恨恨地剜了他一眼,遂又阴森一笑,以男子少有的妖娆身段踱下玉阶,走到蒙千寒近前,轻唤道:“师哥……”

        声音极尽稚气清锐,蒙千寒一时有些痴了,恍惚间,是那当年天真单纯的小师弟又回来了。

        可再一晃神,眼前又现这妖邪郎君,但闻他阴恻恻道:

        “我的好师哥,你说谎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我这个做师弟的最清楚了。你和太子唱双簧,又引我的人上你们的当,来摆我一道儿,这些,我心里明镜儿似的。”

        蒙千寒微一怔忪,遂又佯装无事,笑道:“百里大人又在说笑。”

        百里斩报以更阴戾的冷笑:“蒙将军,您和太子配合得极好,可也不想想,我恨无门里的那位,可还由着我审呢。”

        言下之意,白朗和蒙千寒无从施计与那受困的坤华串供。

        果然,蒙千寒面色陡然一凛,黑亮的眸子在百里斩眼皮子底下晃了一晃。

        百里斩心下更加笃定。

        “哼,蒙大将军,今日那风流太子的戏演到这个份儿上,如若搁在旁人,我百里斩便会识相不去追究,可太子错就错在找你蒙大将军搭伙!我百里斩,断要去将那坤华审了再审,直到拆穿你蒙大将军假供欺君之罪!”

        百里斩将蒙千寒故作无事的强笑尽收眼底,朝着走远的太子背影狠戾地一瞥,便疾风也似的奔回他的恨无门去了。

        百里斩大步疾走,风驰电掣般冲进了恨无门,他满脸的阴狠暴戾,可他百忙中还不忘取出随身带着的箅子梳理好头发。

        “给我将那下贱质子带过来!”

        两个牢吏拖着白衣染血、行将散架的坤华进了审讯室,毫不怜惜地将他扔到地上。

        坤华闷哼了一声,竭力抬眼看去,但见百里斩面色沉沉地乜斜着他,心知今日难逃一死了。

        百里斩哂笑一声,道:“坤华,你当真是个迷人的妖精,我朝堂堂太子,适才在乾祚宫里演了好精彩的一场闹剧,就是为了替你洗嫌呢!”

        坤华面色惊恐,全身都颤了几颤,听那百里斩续道:

        “哎,可怜见儿的,太子想必也是救你心切,也想不出办法和你串供呢,就扯了个弥天大谎。哼,他以为我被他唬得浑忘了审你么?以为我百里斩的刑讯手段都是给人挠痒痒的么?

        一扬手,令道:“来啊,将这美人儿绑在加官凳上!”

        十日折损,坤华已瘦得仅剩一副骨头架子,一个牢吏便将他提拽起来,按在一个特制的长凳子上。

        那凳子形如躺椅,人在上面呈上身微仰的半躺姿势。

        牢吏们用麻绳将坤华平放的双腿绑缚在凳子的平板上,又将坤华的上身绑缚在凳子的靠背上。

        坤华此时连抬起头来的力气都没有了,百里斩上前,一手捏住他的下巴,支配着他抬起头来。

        百里斩眯着眼睛,玩味地看着坤华面容,戏谑道:“坤华殿下,听闻您曾戴了五年的面具,真真儿的是浪费了这么美的容颜。

        “既然您这么喜欢面具,那么,本官今日就给您戴上我恨无门特供的面具吧。您记住了,我恨无门的面具,叫作‘加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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