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时疫

　　凤俊侯府乱做一团，世子从昨晚开始就一直呕吐不止，已经陷入了昏迷。

　　“你的意思是世子是时疫，可有诊断清楚？”坐在大厅上座的老人家威严的看着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郎中，她没有刻意抬高声音，但却透露出一种威严。本来身边有些慌乱的两个丫鬟立刻镇定下来。

　　大夫猛的磕头，颤抖的说道：“确认时疫无疑。”

　　老人家慢慢的闭上了眼睛。时疫？城西确实爆发了时疫，但是世子并没有到城西去，一下感觉自己真的老了，老的别人在眼皮子底下耍把戏竟然都没有察觉。虽凤朗母亲出生商贾，自己从来都不喜，长孙又桀骜不驯从不与她亲近，但是到底还是自己的孙子。

　　一旁一位雍容华贵的夫人看不出老夫人的表情，心中有些没有底。她有些担忧，担忧会不会低估了凤朗在老夫人心中的位置。最后一咬牙，事到如今，不得不这么做了。

　　她面露担心之色，一手扶着肚子，说道：“姑母，这可怎么办啊？”

　　老夫人缓缓的睁开眼睛，眼前这个女人是自己儿子的续弦章璃，自己的亲侄女，定国公府嫡女，从小看着她长大，她什么秉性她最清楚，虽然有时做些小动作，却也无伤大雅，但现在好像完全看不透她。

　　章璃见老夫人没有开口，一下子跪了下来：“姑母，世子染病，我这个做后娘的理应照料，可是眼下诚哥儿还小，儿媳肚子里这个也还不足三月，着实害怕。”说完，拿起袖子抹了抹眼角。她的儿子凤诚是老夫人最疼爱的孙子，是她唯一的赌注。

　　老夫人不可察觉的叹了口气，但是她依然没有否定自己心中的怀疑，独自控制侯府几十年，凤老夫人自然是知道如何权衡，眼下并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最重要的是治疗，就算到了不可控制的那一步也要保全侯府其他人，她衡量了一下，最后缓缓说道：“送世子去庄子上养病。”说完由孙嬷嬷搀扶离开。

　　跪在地上的章璃露出来一抹不可察觉的笑。

　　凤俊侯府世子凤朗，乃第一位侯夫人柳清兰所出，侯夫人因为难产亏了身子，在凤朗五岁的时候便去了。柳清兰是商贾之女，地位底下，本就一直不被老夫人所喜，故柳清兰去世后老夫人以家中不能没有主母为由，为凤翼续弦，风翼接受了。如今的侯府夫人正是凤翼的表妹章璃，从小与凤翼青梅竹马，也是老夫人心中最佳的儿媳。凤翼与柳清兰也确实是真情，否则不会冒着大不敬取一个商贾之女为正妻。他也清楚他不可能时时刻刻守在家中，表妹和他一同长大，她的情意他不是不知道，所以最好的选择就是章璃。

　　但是新侯夫人过门后，凤朗立刻表明了敌意，凤翼看多了后宅闹剧，他也不喜不受控制的感觉，最后思前想后对章璃立下两条规矩，一是他要进宫求皇上立凤朗为世子，凤朗的所有起居章璃不得过问，二是章璃三年内不得有孕。章璃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恋了这么多年、等了这么多年的表哥会如此狠心。她为了凤翼生生把自己熬到了十八都没有嫁人，以为上天可怜，熬死了柳清兰，自己总算有机会了，可是她万万没想到表哥会这么对她。三年无子嗣，这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多大的屈辱，最后她依然咬牙答应，因为她可以等。

　　凤翼也知道自己的规定对不起章璃，虽然对章璃无意，但是依然心存感恩，给了她侯府夫人该有的一切体面，侯府除了亡妻提起来的荷姨娘，便没有纳过妾，而荷姨娘在一直都没有所出。甚至在凤朗对她不敬时也是选择站在她这边，这样他觉得就算表妹心中有怨，也应该消了。三年后章璃生下了她第一个孩子，凤诚，本来凤翼子嗣少，看着自己的小儿子，就算磐石的心，最后还是软了。就这样家宅安宁的度过了七年，除了凤朗一日比一日戾气重，且随着诚哥的出生，凤朗也再不愿意与自己亲近，但是凤翼始终相信凤朗只是一时接受不了，等大些了就会明白兄弟间相互扶持是多重要。

　　凤翼把对忘妻的思念变成宠爱全部给了凤朗，吃穿住学无一不精，庆幸的是，虽然凤朗顽劣桀骜，但是确实天赋异禀，如今才十二岁，就已经是文武全才。

　　然，今边疆胡人来犯，凤翼不得不挂帅出军。

　　这些年章璃表现的温柔和善良，从未让凤翼起疑，加之离开时章璃肚中已有了他两个月的骨肉，竟有些不舍。离开前一晚对妻子多番怜爱，同时也再三交代妻子，凤朗从小丧母，又被自己过分宠爱，是目中无人了一些，希望妻子能多包涵。章璃的回答让他很满意，最后安心的奔赴前线。

　　但是让他绝对想不到的是在他走后短短半个月，他口中目中无人的世子凤便染上了时疫。

　　此时梅院，老夫人看了看手中的亲笔信，确认无误后交到孙嬷嬷手中，说道：“凤朗染病并不是这么简单，但现在也管不了这么多了，你叫人将信连夜送到典州柳家后便和世子一起去庄子上。”

　　孙嬷嬷是她的亲信，如今也只有这样的安排了。她老了，儿子出征，为了家宅安宁，保全长孙，不让儿子有后顾之忧，唯一的办法只能依靠她一直瞧不起的柳家。这些年她吃斋念佛已经清醒了很多，虽然柳清兰是商贾之女，但是除了出生也确实挑不出毛病。

　　孙嬷嬷接过信叹了一口气，知道老夫人的心中所想，说道：“也只希望菩萨保佑了。”

　　凤老夫人的无奈孙嬷嬷怎么会不知道，世子染病是让她怀疑，但是却不敢轻举妄动，儿子去了前线，现在万万不能扰了他的心，章璃虽然是她亲侄女，但眼下还是信不过，斟酌之后不得不给世子外祖父写信，这是最好的办法。

　　凤老夫人最后还是不顾劝阻，去了兰苑。隔着屏风都能看到，床上的少年一脸苍白，眉头紧锁，她想到了那个蹒跚学步笑脸盈盈叫她祖母的孩童，想到了那个生母去世抓狂的小孩，想到了那个由于父亲续弦性情大变的少年，最后长成了这个十二岁就文武全才不可一世的男子。她孙子成长的那么优秀，可她却一次次把他推远，推到他再也不肯叫她一声祖母。可是到底还是自己的孙子，不管平日再不敬最后还是化成了担忧，长孙的桀骜少不了她的手笔。她擦了擦眼角，转向孙嬷嬷，说道：“如今派去的人越多，对凤朗越不好，可信之人也只有你了，照顾好世子。”

　　孙嬷嬷点头：“老奴一定不负老夫人所托。”

　　凤老夫人想了想，最后还是开口：“可能不是时疫。”

　　孙嬷嬷立刻明白，点了点头。凤老夫人不会无缘无故的做此番猜想，孙嬷嬷也不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风雨这么多年，她怎么会看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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