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中秋到了，城墙下奚落的几个枫树都挂了黄，残阳的晕染下，枫叶上的红色更深。

        城中家家户户都在为中秋佳节做准备，将军府也不例外。

        “公子，这几日弦音坊确实新进了一批人。”

        穆辰刚下城墙，就有一墨衫男子过来止住他的脚步。

        因为慕老王爷好丝竹弦音，弦音坊算的上是慕王府的附属乐馆。前几日，还引过来一批异域乐师歌妓。

        穆辰抬头看了天边，距离暗下来还要一点时间。明日就是中秋佳宴，那批异域乐班就要进宫，只有今晚能动手。

        沉思片刻，他开口吩咐墨衫男子:“多叫上几个人，天一黑，就去弦音坊里闹上一阵。动静闹大一点！”

        “是。”墨衫男子领命，快速退下去。

        甄闲儿回到府中，暮色已沉，庭院中的六角菱花灯已点起。

        入了庭院，趁着院内的灯光，甄闲儿恰巧看见姜氏身边的贴身大丫鬟抚风手捧一檀香木盘，带着几个小丫鬟，有序地走到主屋内。

        瞧走得那叫一个小心翼翼，足以证明她们手上捧的东西有多贵重。

        “娘，这衣裳看起来真好看。”

        抚风端着木盘进了主屋，甄惜的眼睛就被她手里呈上来的衣服引了过去。

        木盘里的华服被整齐地叠成了一个方块，外衫放在平面，硬挺的宽领上合在一起，硬是凑出了一副完整的含苞待放的百合秀图。秀图的阴影部分用银丝线加深，在烛光下泛着微弱的银光。

        甄惜情不自禁上手摸了摸，目光移到后面的发饰上去。她有点遗憾，自己的年龄不够，还不能穿这种裙裳，也不能戴上那些沉甸甸的发饰。

        就算及笄了，也不能常穿。

        姜氏轻抚这小女儿的头，温声安慰道:“等惜儿及笄那日，娘也会去做这样一身裙子给你穿上，可好？”

        甄惜仰着头，乖巧地应了声“嗯”

        “夫人，这身衣裳锦绣阁赶工赶了这么多天，一完工，就马上差人送来府上了。”

        抚风将木盘子正摆到楠木案几上，身后的小丫鬟跟着将手里的东西全整齐地放在上面。

        锦绣阁在民间有一个俗称，“皇宫外院裁缝铺”。

        宫里的绣娘几乎都是从这里选拔进去的。绣阁还有着宫里印戳的官印，那些朝臣的朝服、王公贵族的礼袍都是出于此处。

        甄闲儿若是入宫，还是得穿这里制的礼衫才算得体。

        “娴儿，快过来！”

        甄闲儿人才走到门帘边，便被母亲招手喊了过去。

        她一眼瞧见案几上摆放的东西，暗想:这些都是给我的？

        “娘，这是？”甄闲儿的眼睛移不开那一列珠光宝气。都过了这么多年的富贵日子了，她还是不能淡然看待这类东西。

        姜氏将盘里的华服撑开对着甄闲儿的身子比划了几下，甄闲儿细摸了那身衣衫的料子，细而滑腻，肤感舒顺。

        “你这一个多月，整日往城外跑，连陛下和贵妃娘娘都在夸你呢。”

        甄闲儿批上细腻的蓝衫，被姜氏扒着转了个圈。

        “陛下特恩，今年中秋宫宴，特旨将军带你明日入宫赏月呢。”姜氏说着，好似得了天大的赏赐那般高兴。甄闲儿却提不起兴趣，她不想去。

        天上的月亮都是同一个，难不成宫里的月亮就要圆一些？

        更何况，明晚宫里大概率要出岔子，虽然与自己无关，她也不想作为旁观者。

        甄闲儿垂目理顺折叠在手腕的花边袖口，问:“那，咱们一家人都要去吗？”

        她问这个问题，也顺便把甄惜的疑问提了出来。

        小妹眼巴巴地盯着母亲，皇宫，她还没去过呢。

        衣服的尺寸恰到好处，姜氏满意地看了身着礼袍的女儿，慈母般的温柔堪比摇晃的暖光，布满甄闲儿全身。

        良久，她才回答甄闲儿的问题，“惜儿与逸锋不用去。”

        甄惜的那双水润润的圆珠子刚才还发着光呢，此话一出，瞬间黯淡了。

        甄闲儿打心里朝天翻了个白眼，还中秋团圆呢，皇帝的恩赐还挺会破坏别人家团圆的。

        “当然，许多大臣的家室也会去。”姜氏立马补充道。

        甄闲儿无奈叹气:唉！破坏的还不止一家。

        ＊

        弦音坊依傍慕王府是众人皆知的事，来这听曲消遣的人大多都是王公贵族，世家公子。

        天色一黑，弥音坊所在的月楼红灯高挂，将附近的街道都照亮了几分。那些小摊贩最喜在此处摆摊，因为来往的人多，晚上还可以借那栋木楼的光来多做会儿生意。

        晚灯刚点上，阁楼窗外便有不少青烟飘了出来。夜色朦胧，烟色不易被察觉，但是里面的人却一拨接着一拨往外面跑。

        “走水了！！”

        木阁楼上有人大喊，楼窗里闪着的火光没一会儿功夫即被浇灭。

        “怎么回事？”穆辰傻站在人群开外，他让手下的人闹一闹，也没让他们烧自家后方啊！

        墨衫男子从乱了的群众里挤了过来，脸上还残留着若隐若现的黑印，凑到穆辰耳耷着脑袋，道:“公子，赵莽顺路去二楼找他相好的时候，一不小心把带着的烟火筒子点燃了，火星子沾上布幔，就把那间屋子连带着接着的屋子也给烧了。”

        穆辰握着拳头抵住嘴咳嗽两声，虽然这次是让他们去闹事，也没说可以公事时间聊私情。赵莽那蛮子，这时候还带着烟火筒子趁机去找相好幽会，真的是好一个恋春脑袋！

        “让你们去找的人呢？”

        墨衫男子道:“已经控制住了，就在坊楼后方的后街上。。”

        穆辰看了眼被浓烟笼罩的楼窗，扒拉着人群，王楼的后方绕去。

        前院走水，部分坊里的人都往后院跑。

        端庄优雅的妇人即使平常再得体，面对此事也会乱了阵脚。前面的浓烟已经向后蔓延，中年妇人被流动的人群挤去后院，不知不觉间就被人给带了出去，还被挟持倒人迹稀疏的后街。

        “你是？”妇人被几个练家子围着，人围后方慢慢走来一个相貌极好青年男子。

        “阿宓姑姑，对不住，手下人做事不周，冒犯了。”青年男子走到几人前面，话说的是善意满满，气氛却是压得人喘不过气。

        妇人丝毫不惧，警惕地问道:“你要做什么？”

        穆辰沉默了片刻，“我想请姑姑去我王府别院小住一些日子。”

        他话一说完，妇人便被周围的人围起来，口还没张开呼救就被人逼闭回去。最后，被迫上了街边的马车。

        ＊＊＊

        中秋晚宴特设在观星监前方的露天楼台上，名曰镜天台。除了观星台，这个露天的广楼台就是宫里最高的地方。

        一在此处设宴，楼台四周就被立起了亭木，垂下了细致精密的竹帘。

        甄闲儿花了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坐在妆台前捯饬装容。

        熟练的老嬷嬷为她梳了一个标准的官家流苏髻，黑亮顺滑的长发被理散搭在肩头，吹弹可破的小脸未施粉黛也是红润润的。

        老嬷先是给她戴了顶镶着蓝宝石的的鎏金金羽翠钿，她嫌沉，压头发又给摘了。最后，只是随便地在发髻两端插了两只对称的宝蓝孔雀流苏步摇。

        流苏上有序地间着形状不一的蓝色宝石，钗头还是一只闭屏的蓝孔雀。甄闲儿就喜欢这种有流苏的饰品，戴在头上一晃，那宝石流苏就会在光下反着蓝光，多好看。

        只不过步摇乃是步动则摇，一步一摇，是用来约束女子的走姿的，与甄闲儿若喜之处大相径庭。

        为了这个晚宴，她这两日还把许多宫廷礼仪学了一遍。上一世，她穿过来已经是太妃，连皇帝那毛孩子都得向她问安行礼，所谓的宫廷礼仪她已经忘得七七八八了。

        这种等级分明的社会，礼仪制度是个大学问，稍有不慎，可是要吃板子的。

        甄闲儿独自坐一辆马车。

        入宫还得在宫门前进行一番盘查，甄家三口到的时候，那太尉一家才刚刚进去。

        甄闲儿掀开珠玉车帘，优雅地踩在垫凳上，慢步而下。

        “甄将军，真是凑巧，在这提前碰上了。”

        甄远江携着夫人下车，才走到宫门前，就被幕老王爷喊回头去。

        “王爷，王妃。”甄远江与江氏纷纷朝着过来的夫妇行礼。

        居然提前在这里碰上了。

        甄闲儿走过去，文雅地向未来的公婆行礼。

        幕老王爷果真是会享乐，那白白胖胖的身子，真的只有皇家的粮食才养的出来。

        胖是胖了点，还是可以看得出年轻时的一些风韵。幕王妃是个典型的异疆美人脸，虽然上了年纪，脸上却没有一丝细纹。异疆人独有的浓眉葡萄眼，冰骨玉肌在这张脸上完全呈现出来。

        怪不得穆辰的皮肤那么白，还不容易晒黑，模样生的好，基因强大就是厉害。

        甄闲儿脑袋里刚闪出穆辰，就看见那个人穿着一袭青衣长衫走了过来。他的头发不像平常那般肆意地垂在脑后，而是一丝不苟地被刻有繁复兰草的月白玉冠束起。

        穆辰向甄远江夫妇问候后，细长的凤眼眼尾上翘，斜睨了斜对面的女子一眼。

        穿的还挺端正！

        氛围好生奇怪，亲家第一次见面，见得草率又庄重。

        宫里的小宫女领着众人去了镜天台，甄闲儿不用人领也可以熟练地找到这个地方。

        她熟练地走到台上，四面环起的淡桂香味混着秋风，带着酒香和糕点香味，让甄闲儿不自觉用衣袖掩鼻，这味道好怪异。

        露台的上的长廊亭就是此时装的，甄闲儿环视周围，忧郁地想起了当太妃的日子。这一片可是她以后打太极的好地方，不过那个时光距离现在还有那么多年的距离。还需努力多年，才能换来躺平的宫廷生活。

        来的世家小姐有七八位，皆身着华而不俗，雅而不素的礼袍仙裙齐聚在一起，甄闲儿一上楼台，她们就免不了被她引了过去。

        一是这甄家大小姐这段时间在城中的事迹谁人不知；二是她们都没能见过闺阁比自己还深的官家小姐。

        “那就是甄大小姐。”

        “听闻将军府的大小姐前段时间眼睛刚被治好。”

        “是啊，而且还是突然就好了。”

        “就是因为突然好了，才要出城施善，不然那莫名其妙就好了的眼睛用着不踏实。”

        “……”

        有女人的地方就免不了有这种报团八卦的情况出现，也算得上是知书达理的世家千金，怎么说八卦还能让人听了去。

        甄闲儿脱离母亲，将视线放在那群低声八卦的小团中去。

        “诸位姐姐，妹妹，你们好！”甄闲儿优雅地走向属于自己的八卦论坛，“初次见面，我就是你们所说的甄老将军的长女。”

        她不是那种小家碧玉的长相，冷白色的皮肤被晒了一个多月，那股子清冷也减了不少。青黛色俏眉山下的深色叶眸，带有几分乖巧，一笑起来又显得魅惑。甄闲儿尽量让自己的嘴角和眼尾保持一个好看的幅度，不让人觉得脸凶。

        几个世家小姐见她走过来，尴尬地止住了嘴，也有人打量她一眼后，就冷傲地离开了。

        将军府大小姐又如何，又不是嫡长女。

        剩余几个人围着她，同她说说话，不过都是在说这一个多月发生的事。

        甄闲儿一眼就瞧出几人中那穿着百褶月色锦缎裙的小姑娘。

        户部尚书之女——娄玉含。

        这小姑娘她之前见过几次面，当初救灾时的志愿者里面还有她呢。如果当时甄闲儿没把甄逸锋逼回书院的话，那她肯定要为两人提前牵红线。

        只可惜，人家小姑娘此时的注意力都在那个处于群臣的话题中央的明辰世子身上。

        那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真是挪不开穆辰的身上，甄闲儿同她说了几句话，她都是看着穆辰的背影含糊回答的。

        当然，穆辰的身上可不只有这双眼睛。

        “皇上驾到！”

        一声尖锐的声音响起，皇帝的大太监领先皇帝出来，一嗓子让所有人都正身行礼。

        “参见皇上。”

        “贵妃娘娘。”

        “淑妃娘娘。”

        众口一致的声音比语文课堂上的早读还整齐。

        “众爱卿平身，入座。”相比于老太监，老皇帝明显随意多了。

        如果不是那身绣满龙纹的庄严宫服的话，老皇帝的脸还没有甄远江那般庄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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