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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各退一步


贺修宁是被荆北强行带到酒吧一条街的,美其名曰,换个女人,换个心情。

        他没什么兴趣,全当陪荆北寻乐子。

        曾经年少轻狂时,他和荆北也来过这里,被贺其昌捉回家后,接受了‘血’的教训。

        转眼十几年,这里的街景变化不大,甚至有不少他记忆中就存在的老店。

        酒吧里太喧嚣,贺修宁出来躲清静。

        门口人太多,不断有人来问他要联系方式,无奈之下,他只能往巷子里走。

        月光藏在了云层里,视野朦胧,他先是听见女人的叫声,然后看到十多米外靠着墙根的一对男女,女□□打脚踢,像是用尽浑身解数,要挣开男人。

        没多犹豫,贺修宁果断上前,一把拉开那男人。

        他没想到那男人如此不堪一击,会直接摔倒,更没想到那狼狈不堪的女人,居然会是温宴。

        巷子另一头传来外国佬的交谈声,都是些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温宴心中警铃大作,无暇去问贺修宁为什么在这儿。

        迅速找回理智后,把贺修宁塞进几步之外叶昆栖身的储物间,又费力将叶昆扶起来,让他伏在自己身上,抵在门口,继续刚才的‘大戏’。

        只是这次,她没再挣扎了,任由叶昆压在她身上。

        她用力抱着叶昆的腰,藏起手心的血迹,避免他摔倒。

        等那几个外国佬到跟前时,又将脸埋在叶昆胸口,尽量不被看到。

        不管他们如何围观,说了什么,又吐了多少口水,温宴都不理会。

        他们问‘牙签仔’累不累,累了的话,让他们也也爽一爽。

        他们问她被‘牙签’干的感觉如何,想不想尝尝更凶狠的家伙。

        潜意识里压抑的畏惧在这一刻几乎失去控制,温宴不断告诫自己,没事,没关系,外国佬们只是在开玩笑,他们只是来盯着叶昆,没有白洁的命令,他们不敢动这个地头蛇。

        然而内心的恐惧也时刻提醒着她,这些人是亡命徒。

        在这种临近港口的犄角旮旯做掉叶昆,再收拾她,是死是活都一起丢进海里,有人问责,只说跟丢了,简直太好应付……

        不知道过了多久,恶趣味的外国佬们终于走了。

        叶昆主动撑着门,站直身子,第一次像个伙伴似的,摸摸温宴的发顶,语气带着安抚:“别怕,没事了。他们还不敢动我。”

        温宴垂眸,控制好情绪,转移话题:“你的伤怎么样?”

        或许是才逃过一劫,叶昆也有心思开玩笑:“多谢女侠不杀之恩。”

        “……”温宴怔住,她以为是贺修宁干的。

        对,贺修宁还在。

        他怎么在这儿?看见了多少?听见了多少?

        不等她问,叶昆的手已经摸到后腰,他的视线紧紧锁定那扇门,像瞄准目标时箭在弦上的猎手,是温宴没见过的样子。

        那双眼睛仿佛来自某种凶狠嗜血的动物,让人不寒而栗。

        温宴想,或许他将潘京海老婆的尸体丢进硫酸池时,就是这副模样。

        温宴按住他的手:“交给我处理。”

        叶昆不为所动。

        温宴试图让他相信自己,连威胁带劝阻:“他爸是贺其昌,动了他,你之前做的所有事情都白费了。而且他刚才没有继续多事,不是么?”

        叶昆皱着眉头,似乎是在斟酌,犹豫许久,还是把手放下了,说:“给你面子。”

        温宴终于松了口气,余光注意到,他的后腰别着一把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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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修宁率先开门,神色不明。

        叶昆已经站不住了,伤口的血向外溢出,滴落在地面。

        温宴独自撑着叶昆,非常吃力。

        贺修宁主动伸出援手,帮着将叶昆扶到那张行军床上,西装衬衣上沾了几滴猩红的血迹。

        躺下后的叶昆突然开始抽搐,脸色发白,额头开始冒汗,几个呼吸的功夫,虚汗就已经打湿了衣服,冒着血的伤口似乎也不能转移他的痛苦。

        他的双手胡乱挥舞着,似乎想让屋里的两个人赶紧走,又似乎是想要求救。

        温宴猜到他应该是毒瘾犯了,却不知道怎么帮他。

        屋里很乱,没有灯光,她也没见过别人毒瘾发作,更不知道是该帮他找毒品,还是把他捆起来。

        贺修宁摸出手机,问温宴:“需要打120么?”

        对,手机。

        温宴摸摸口袋,不知道什么时候,小佳已经把她的手机塞回叶昆的外套口袋里。

        温宴打开手电筒,稍作思考,一把夺过贺修宁的手机,直接关机后自己拿着,然后一边借着光亮翻找毒品,一边还顾得上安抚叶昆:“你再忍忍,马上就好了。”

        她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了疑似毒品的白色粉末,还有针管。

        全都拿到叶昆跟前,做了两个深呼吸,控制住微微颤抖的手,问:“这个怎么弄?要用水化开再注射么?”

        此时再看不懂,贺修宁就未免太无知了。

        他一把夺过温宴手里的东西,脸上是罕见的愠怒之色:“温宴,你知不知道你在帮他吸毒?把手机给我,我要报警。”

        温宴转身,将叶昆刚刚支出的枪口挡在自己身后,看贺修宁时再不见先前场面上的客套笑意,眼神淡漠清冷,向他摊手:“把东西还给我。”

        贺修宁斩钉截铁:“不可能。”

        身后传来‘嘎达’一声,温宴知道,是叶昆的□□上膛了。

        “我可以告诉你诬告案的幕后主使,今天的事你就当没看见,大家各退一步,如何?”

        温宴试着谈条件,在叶昆看不见的角度,她用嘴型告诉贺修宁,‘他有枪’。

        贺修宁眉头紧锁,越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温宴是受人胁迫?还是有其他原因?

        温宴继续劝阻,眼神认真:“连洛川是一个,cbd项目临时解约的事非常凑巧,你应该也猜到他身上了。不过能把连洛川当枪使的人是谁,你大概没有头绪吧?”

        身后,叶昆的呼吸越发急促,他的枪口已经顶在温宴后腰,他说:“让开。”

        温宴后背都是冷汗,仍然不为所动:“贺修宁,你不要多事,快还给我。”

        “温宴,你让开……”叶昆的声音已经很虚弱,带着强行压抑后的颤抖,似乎忍得很痛苦,“面子给过你了,是他不要。”

        贺修宁仍然在犹豫,他在判断温宴有几分说谎的可能。

        温宴的耐心逐渐流逝:“贺修宁,我挨枪子对你有什么好处?还是你想死?你不会指望一个毒瘾发作的人有多高的自制力吧?趁他还有残存的理智,把东西给我。”

        “……”贺修宁终于松口,“好。”

        温宴接过白色粉末,还未转身,就被叶昆抢了去,直接吸食。

        枪也顾不上了,温宴垫着袖子快速抢下,将它扔到墙角。

        她试图将如饿狗般趴在地上的叶昆扶起来,被他一把挥开。

        温宴背过身去,不忍再看。

        瘾君子在这种时候是没有尊严的,温宴也是头次见到叶昆毒瘾发作的样子,比那些禁毒纪录片里口水四溢、大小便失禁的戒毒所的人们,实在也强不到哪里去。

        在这种时候,他脑子里也许只有那种致命的快感,甚至意识不到自己是个人。

        贺修宁亦看不下去,同样转身,看着温宴:“如果你们是朋友,你更应该送他去戒毒所,而不是纵容他吸毒、持枪,他毒瘾发作用枪顶着你的时候,根本不会管你是谁。”

        “……”温宴没有回答。

        沉默许久,等叶昆昏昏沉沉睡过去了,才说:“我们走吧。”

        小佳就在门口守着,眼神中还带着孩子的童真,他问温宴:“昆哥睡了?”

        “嗯。”温宴颔首。

        又想起上次来时,地下都是麻辣烫、米线、土豆粉之类外卖的盒子,大多剩着,平时给叶昆跑腿的只有小佳,十几岁的男孩子还不知道怎么照顾人,自己爱吃什么,也就给叶昆带什么。

        于是温宴用收付款给小佳转了一千块,叮嘱:“去买点纱布酒精,还有消炎药,他伤口裂开了,你记得给他包扎换药。”

        “这几天买饭,多给他带些清淡的,别总买你爱吃的麻辣烫、米线,口味太重,不利于伤口恢复,他也吃不了几口。”

        “垃圾要当天扔,放久了全是细菌。”

        “他好不了,你也没好日子过,知道么?”

        小佳面露喜色,点点头:“知道了,谢谢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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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酒吧一条街后,贺修宁提出送她回家,温宴知道他今晚没得到答案不会罢休,也就没拒绝。

        见她穿得单薄,贺修宁特意开了暖风,等车热了才走。

        温宴坐在副驾驶,打开遮阳挡板里的镜子,看见自己的狼狈模样,嫌弃地‘啧’了一声,然后问贺修宁要了纸巾和水,开始擦口红。

        收拾妥当了,温宴才打开手机里的防录音软件,开门见山:“幕后主使是曲峰。”

        “曲市长?”贺修宁有些怀疑,问,“你有证据?”

        温宴摇头:“没有,有也不会让你知道。”

        赌气似的说完后,又开始新一轮警告:“今天有尾巴盯着,你动手大概是好心,但是差点害死我。”

        “那几个外国佬说了什么你应该也听见了,他们都是亡命徒,那种情况下,你觉得是你叫警察来更快,还是他们弄死我更快?”

        “今天的事你就当没看见,叶昆清醒后大概率还会让人盯你几天,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当他们不存在就好。”

        “还有曲峰的事。”

        “告诉你是因为刚才谈好了,大家各退一步,我做到了,你也不要言而无信,转过头去就把叶昆举报了。”

        “这事你自己心里有底就好,以后至少知道要防着谁。”

        “其他的事你不要想,更别想着举报曲峰。”

        “你没证据,只会打草惊蛇。”

        贺修宁听进去了,又问:“那害死陈清泉的,也是曲峰?”

        温宴嗤笑:“逻辑上应该是,事实上不清楚。”

        这也是温宴还没想明白的地方,连洛川不沾毒,他是曲峰的刀,也没对陈清泉下手。

        难道是曲峰沾毒?

        如果是,他能拿到瑞峰药业生产的神秘助兴药物,是个巧合?

        还是意味着曲峰和其他人也有联系?

        会是谁呢?白洁?孙默群?还是连瑞峰?

        如果是他们,那连洛川的小动作岂不是早就暴露了?

        见她陷入思考,贺修宁趁机问:“你是警方卧底?市局?还是省厅?”

        “……”温宴表情毫无波澜。

        稍作沉默后,展颜轻笑,眼底划过些许自嘲:“我没兴趣知道你依据什么做出这种判断,但你觉得警方卧底这四个字,安在我身上,逻辑自洽么?”

        贺修宁摇头:“不是所有判断都需要缜密的逻辑。”

        “你缴清了周芷兰母亲的医药费,亲手扯掉了君悦暗地里性贿赂的遮羞布,刚才还帮我挡住枪口。”

        “所以呢?我大概是个好人?”温宴轻笑两声,接连反问:“手里没沾过人命就叫好人?”

        “黑心钱赚多了,随便做点善事就叫好人?”

        “还是帮周芷兰想好供词,教她蒙蔽警方、拖延案子进度,也能叫好人?”

        “贺总,法律的红线都不敢拉到这么低。”

        说这话时,温宴依然垂眸漫不经心地操作着手机,在距离最近的商场里买了套运动服,指挥专车司机似的指挥贺修宁:“路边停几分钟,等个跑腿小哥。”

        贺修宁静静听着,靠边停车,语气淡然:“你不用狡辩,我有自己的判断。”

        狡辩?温宴反复咀嚼着他的措辞,感觉非常古怪,她为自己不是好人而狡辩?

        贺修宁转头看向她,眼神诚恳:“今天的事,我会保守秘密,你可以放心。”

        “……”温宴稍显迟疑,终究没再多言,薄唇轻启,“谢谢。”

        跑腿小哥来得很快。

        袋子里是一个黑色背包,一套黑色运动服,一双被色运动鞋,一顶黑色鸭舌帽,还有两个黑色口罩。

        温宴把其中一个递给贺修宁,再次挂上官方的笑容:“口罩还你,劳烦贺总先下车,我需要借您的车换套衣服。”

        温宴换好下车,长发塞进鸭舌帽里,又将运动服的帽子盖上,运动服肥大,她看起来雌雄莫辩。

        “今晚多谢贺总,我先走了。”温宴说着,转身跑上刚到站的32路末班车。

        她傍晚出门前就看好了这趟车的时间和站点,专门选了附近的商场叫跑腿,也专门让好心的贺修宁停在这里,就为了等到这趟末班车。

        32路的终点站是重山矿区,她要去那里见几位老资历的矿工。

        火不够大,她就自己再浇两桶油。

        贺修宁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公交车上,看了眼公交站牌,眉头微蹙,她肯定不是回家。

        32路车往城郊开,一路人烟稀少,这个时间往外跑,再想回来就困难了。

        贺修宁稍作犹豫,想到她刚才不假思索挡枪口的样子,还是开车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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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宴在矿区附近的小镇下车,费了番功夫,才在分属六家银行的二十多台atm机里取到整二十万现金,全部塞在背包里。

        有些重量,温宴颠了颠,把包放在胸前背好。

        她没有注意到十几米外角落里早就熄了火的轿车,更没看到车里若有所思的贺修宁。

        几个老资格矿工的住址她都有,之前矿工打架受伤住院,就是那三个人作为代表去探病,也是他们帮着那几个受伤的矿工出谋划策,在医疗报销单据上动手脚。

        温宴依稀记得,年龄最大的姓刘,另外还有两个年轻的,分别叫童生、栓子。

        这些矿工经年累月在这片矿区,都生活在一起,即便个别人之间有矛盾,大多数人之间的感情依然深厚。

        老刘三人撺掇几个年轻矿工多开报销单,并不意味着他们有多贪财,不过是想替年轻人多讨些生活保障罢了。

        故而在登门煽动时,温宴并不是单纯地以利诱之。而是给这三位带头人讲清楚矿场宣告破产后,他们这个群体即将面临的生存困境,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即便如此,他们仍然没给出准话。

        老刘面前的烟灰缸已经栽满烟头,他也是三人里最迟疑的一个。

        “你说的这些,我们都懂。”老刘说着,又点了根烟。

        “以前矿上就传过破产、封矿之类的事情,我们也闹过事,大伙儿聚在一起,还没出矿区,就被那群保安镇压了,不少人都受了伤。”

        “当时童生和栓子带着一群年轻的,闹着要去报警。结果呢?”

        “是报警了,可根本没人搭理。他们俩还都挨了打,躺了一个多月才下床。”

        “以前那个老板还算有人性,给大伙儿一人发了几万块钱。”

        “后来听说那个老板被抓了,我们矿上也换了新老板……这几年大伙儿日子过得不错,实在不想闹腾了。要破产也好,要封矿也罢,随他去吧。”

        听老刘这么说,童生和栓子露出不认同的神色,老刘自己也是耷拉着眼睛,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温宴看在眼里,推测着让老刘迟疑的点,准备逐个击破。

        “你说得这些事,发生在四年前吧?你们闹事后没多久,矿上就换老板了,是不是?”

        老刘想了想,点点头。

        温宴先确定了时间,没有继续追问以前老板的信息,她今天来的目的只有一个——煽动矿工闹事。

        想查陈年旧事,得一步步来,也不能全靠她自己。

        “那如果我说,你们如今的孙经理也会在起诉破产后锒铛入狱,而他不过是真正获利者的挡箭牌呢?你们以前的矿厂老板,大约也和现在的孙经理一样,都是□□。”

        “这里的矿早就挖空了吧?前段时间矿工打架闹事,也是因为大家拿到手的钱越来越少了吧?”

        “老刘,你拒绝我的提议,难不成是相信孙经理承诺的安置款真能拨下来?”

        “幕后老板养了你们四年多,你们就真当他是个慈善家?还是把这里当养老院了?”

        “我坦白告诉你们,这次之后,不会再有下一个冤大头来这儿养着你们,政府会收回这片地。”

        “你们现在不发声,等拿不到安置款的那天再闹事,届时这个地方已经被政府拨给其他开发商,你们再把和前东家的旧账扯出来,是给政府领导上眼药水?”

        “那还是名正言顺的么?还能有多少人关注你们?那些社会新闻记者还能站在你们这边么?”

        在听她提起矿里挖空一事后,老刘的头就低下了,到后来越来越低。

        温宴掀开了他冠冕堂皇的遮羞布,将他的侥幸心理全部揉碎搓烂了。

        童生问:“照你这么说,我们现在闹事,是名正言顺的?”

        “当然。”温宴颔首,“现在公开掰扯,就是你们矿工和资方两方的问题,一目了然。”

        “即便矿场早就挖空的事被曝光,那是资方愿意出资。其中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缘由,记者和检方会去调查,你们只是被雇佣的人,曾经还因为闹事挨了打,责任到不了你们身上。”

        “最多说出去不好听罢了。不过那时候你们已经把安置款拿到手了,我的钱也会如数给你们。”

        “你们可以去其他地方工作,年轻点儿的还可以先回老家盖房子娶媳妇儿。”

        “办一件事,拿两份钱,多好的事?”

        因为要刻意控制气息,改变声线,故而温宴语速很慢,也恰好留给他们足够的时间思考。

        童生和栓子已经心动了,年龄大些的老刘还是有些担忧。

        “那万一这次,我们又挨打了呢?”

        温宴低笑两声:“那是你们之前的策略有问题,太莽撞。”

        “省台有位专门做社会版块的记者,叫宋玉墨,背景硬,为人正派,前段时间的农民工讨薪案,你们听说过吧?就是这位宋玉墨记者在背后操刀。”

        “你们可以先派人联系她,把你们的困境讲给她听,后面的事,她会帮你们出谋划策的。”

        “只要官方媒体为你们发声,任何想伤害你们的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老刘终于妥协:“好,我们明天就去找宋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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