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灰色的交易

到家后，温晏冲了个澡，洗掉身上沾染的烟味。

        端了杯红酒，然后在书房墙壁上的镜子跟前人脸验证。

        书架很快向两侧平移打开，露出后面的一扇铁门。

        温晏再次用指纹验证，真正进入她的秘密空间。

        正对着铁门的是一面照片墙，新旧都有，大多是人像和地点。

        所有照片都被错综复杂的三色线条串连着，线条上有密密麻麻的标注信息。

        关系网的正中央，正是被她称作父亲的连瑞峰，连家所有人包括她自己也在墙上。

        此外，下午刚见过的白洁、叶昆、林芳，以及上个月意外猝死的林正平，她师父孙默群、同事陆瑶，也都在墙上。

        温晏打开电脑，从市局官网上下载了一张潘京海的照片打印好，贴在林正平正上方。

        密室左侧柜子上，供着一张黑白遗照。

        照片里的男人四十上下，国字脸，透着股浩然正气，身着警服，是电视剧里时兴的帅大叔类型。

        温晏用手擦了擦照片上的灰尘，脸上出现些许从不肯示于任何人的悲伤。

        照片里的警察叫楚靖远，是真正把温晏拉扯大的人。

        十五岁之前，温晏都和他生活在一起。

        父女俩守着老旧小区里五十多平方的小家，日子过得平淡幸福。

        父女俩的厨艺都烂到令人发指，从幼儿园到小学毕业九年多，温晏都是在老市局机关食堂蹭饭。

        升初中的时候市局迁址，也就是现在的市局，距离太远，学校又有食堂，温晏就很少再去了。

        至于家里的厨房，很早就被楚靖远改成实验室，温晏还不会听话的时候，就被他丢在水池里蹲着，不哭不闹，安安静静陪着爸爸，会听话之后，俨然成了他的小助理……

        一想起以前的日子，温晏就忍不住悲伤。

        十二年前的晚上，温宴没有等到爸爸接她回家。

        等来了市局缉毒支队执行任务、伤亡惨重的噩耗，也等来了爸爸的死讯。

        十二年过去，杀害楚靖远的凶手仍然没有归案。

        温晏控制着自己的思绪，不让自己沉浸在对过去的怀缅之中。

        “爸，您还记得潘京海么？他是您刚调到缉毒支队的时候收的徒弟。”

        “小学毕业典礼的时候，您在外省出差，让他去给我当家长。我闹脾气，让他带我去吃麦当劳。”

        “就咱家小区南边的中山广场旁边的店，您以前没空管我的时候，会把我交给对门孙大爷。孙大爷喜欢去广场打太极，每次都带着我。”

        “等您下班回家，太极正好打完，您就带着我去广场对面吃包子……前年，中山广场被划给利民集团盖企业住宅楼了……扯远了。”

        “当时广场上人多，小偷也不少，潘京海就带着我，抓了一下午小偷……派出所拘留室被他塞满了，把片区民警的头都愁大了……”

        温晏回忆起当时滑稽的场景，还是忍不住发笑。

        笑着笑着，眼神逐渐复杂：“您说，他怎么就当了黑警呢？”

        楚靖远当然无法回答她，就在照片里静静看着温晏，眼神锐利而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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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温晏把邮箱里的声明稍作修改，分别发给连洛川和重山矿场的总经理。

        没几分钟，连洛川电话打来，总裁架子十足：“来趟我办公室，尽快。”

        钟荟大清早特意煮了咖啡，严格遵守着职场人讨好领导的各条法则。

        不过她的领导似乎不太需要被讨好，或者没时间应付这些，刚打完上班卡没多久，就准备出去了。

        “温律，你去哪儿啊？用不用我跟啊？”钟荟找地方放下咖啡，到底没追上温晏。

        陆瑶从洗手间出来，正好看见，她向来看热闹不嫌事大。

        端起钟荟煮的咖啡尝了一口，噙着虚假的笑，阴阳怪气：“钟助理好手艺啊，跟着温律师这种脚不沾地的大忙人也太可惜了，我就没她这样的福气，想喝咖啡都得自己煮，手艺还不如你呢。”

        钟荟有些淡淡的失落，向陆瑶的认可表示感谢，然后很实诚地说：“陆律师您要实在喜欢，我可以教您，或者教周姐也行，这又不难学，有啥可羡慕的。”

        “对了，那杯子是我特意给温律买的，您喝完了记得洗干净放到消毒柜里。”

        说完就走。

        “……”陆瑶没了胃口，不轻不重把杯子放回桌上，发出‘咚’的一声。

        钟荟回头莫名其妙看她一眼，继续忙自己的事去了。

        温晏虽然没有吩咐，但她知道最近最重要的项目就是三河区旧城改造，提前多看看资料总是没错的。

        震慑无果，陆瑶的白眼几乎要翻到天上去，看见周芷兰在工位上走神，更是气不打一出来：“周助理，麻烦你跟我进来！”

        周芷兰回神，看着手机里贺修宁发的信息，心烦意乱。

        门关上，陆瑶看看表，语气严厉：“十个小时过去了，你为什么还不报警？”

        不等周芷兰回答，就把她的手机抢过去翻看。

        贺修宁给周芷兰发了十几种风格各异的婚礼设计方案，语气亲密，称呼她为‘芷兰’，问她喜欢哪种，想去哪里举办婚礼……

        陆瑶嗤笑，举着手机质问：“这种糖衣炮弹，就让你忘了自己是谁了？你难道不知道你自己是什么货色，在贺修宁之前，你早就被那些贪色的客户睡烂了！你真以为贺修宁这种出身的公子哥能看得上你？你也太没自知之明了吧？！”

        陆瑶的话，周芷兰自己心里也清楚。

        但是每个女孩儿都有幻想爱情的权利，更何况，她觉得贺修宁和以往那些客户不一样，他有绅士风度，也足够尊重她。

        想到这些，周芷兰忍不住为贺修宁辩解：“他不是那种人。”

        “他是哪种人重要么？”陆瑶冷笑着，用力捏住周芷兰的脸，“重要的是，你妈妈等着用钱治病，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看她不为所动，陆瑶继续下猛药：“而且你以为贺修宁喜欢的是你这个人么？大错特错，他喜欢的只是你营造出来的清纯可怜却独立坚强的假象罢了。”

        “既然你舍不得他，你敢问他要一百多万给你妈治病么？”

        “你敢让他看见过去六年你在各种客户床上的淫"荡模样么？！”

        周芷兰奔溃了，抱着胳膊原地蹲下，痛哭流涕：“你不要再说了，我求求你，不要再说了……呜呜呜呜……我不想害他，我真的不想害他……”

        “那你妈妈怎么办呢？”陆瑶颇为无辜地蹲下，掐着她的下巴，逼迫她看向自己。

        眼神如蛇蝎般狠戾：“你同情他，你不按我说的做，那你妈一百多万的手术费，我怎么可能给你呢？不仅如此，你过去的艳照，我都会寄给贺修宁，你觉得你还能有退路？嗯？”

        半小时后，周芷兰平复情绪，回到工位，将手机里贺修宁的所有联系方式全部拉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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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瑞峰集团总部大楼二十层是各种领导的办公室，温晏在这里也有办公室，只是不常来。

        抵达后直奔连洛川办公室，重山矿场孙经理也在。

        “什么事非得我过来？”温晏自己找地方坐下。

        人齐了，连洛川从办公桌走到茶几这边落座，把文件夹递给温晏：“你先看账目明细，孙经理，你简要介绍一下情况。”

        孙经理擦擦额头虚汗：“其实连总四年前买下重山矿场的时候，那里就已经差不多采空了。”

        “这几年小连总投了不少钱，其实养的那三百多号矿工根本就没事做。”

        “那十几个矿工说是工伤，其实矿道里早就停工了。”

        “是他们自己打架闹事弄出来的伤，故意讹人的。”

        温晏忍俊不禁，对连洛川竖起大拇指：“别的男人顶多养十几个女人，你养几百号矿工，了不起。”

        “少说风凉话。”连洛川不耐烦，“那十几个矿工的赔偿给就给了，不管是不是讹人。”

        “声明以重山矿场自己的名义发。关键在于，要想个法子把重山矿场抛了。”

        温晏轻笑：“往哪儿抛？抛给谁？你看谁长得像冤大头？”

        “要是常规办法能解决，我找你干什么？”连洛川蹙眉。

        “行，我明白了。咱俩私了还是公了？”这是问这事儿能不能让连瑞峰和孙默群知道。

        连洛川瞥她一眼：“当然私了。”

        “其实也简单，你把重山矿场起诉了就行。”温晏云淡风轻。

        孙经理瞪大眼睛：“那我岂不是也要坐牢？”

        “亏空不大，经营不当而已，判不了几年。小连总也会出具谅解书，至多两年。”

        温晏说这，竖起两根手指，见孙经理还不情愿，轻笑着试探：“你要是觉得这么简单粗暴地办不行，也有更文明的法子。陈年累月的账目查清，四年前矿场交易的前因后果查清。”

        “之后，你还会是两年这么轻松么？”

        “或者我该问，你还有命么？”

        矿场的事，孙经理只知道大概，但也足以让他当场腿软，从沙发上跌落在地。

        看他是这反应，温晏挑眉，这算是诈出来的意外收获，重山矿场确实有大问题。

        她能想到的是连洛川借用买空矿的名义向什么人输送利益，比如向官员行贿。

        但如果只是这么简单的问题，应该还不至于让孙经理这种级别的老油条腿软。

        连洛川微微蹙眉，关于重山矿场的事情，他不确定温晏知道多少，即便他是瞒着所有人操作的，也无法避免被温晏察觉到风吹草动。

        不过当务之急是抛掉重山矿场，连洛川问：“具体怎么做？”

        “把买矿至今所有相关的合同文件打包送到我办公室，明面上的账目往来也要。理出头绪之后，我会把具体操作步骤告诉你。”

        “你不亲自操刀？”连洛川问。

        温晏嗤笑：“你不会真以为瑞峰是你的地盘了吧？你当连总的耳目都是聋的瞎的？”

        “让连总知道你我私下联手，处理你的烂事，他会怎么想？”

        连洛川被她刺得浑身不舒服，挥手让她滚蛋，尽管懒得跟她说话，但确实还有件正事儿：“矿场的事不急，你回去收拾一下，明天跟我去德国出差，考察智能家电。”

        瑞峰集团和傅氏联合开发了滨江中心商务区的两座高端住宅公寓，建筑已经竣工，目前在装修阶段。

        为了的确配上‘高端’两个字，两栋公寓每个房间都有专门的团队进行软硬装设计，设计团队大多来自傅氏，还有公开招募的小工作室里的设计师。

        除此之外，交房时家家户户都要配备好一流的智能家电设备，满足客户拎包入住的需求。

        温晏茫然：“不是和寰宇科技谈好了？”

        她合同都出好了，准备今天让钟荟送去寰宇科技的。

        “……总之不会和他们合作了。”连洛川揉揉鼻梁，面露疲色。

        这是原因不能说的意思，温晏若有所思：“行，我知道了。”

        等温晏离开，连洛川抄起茶几上的烟灰缸，狠狠砸在孙经理头上。

        孙经理惨叫一声，捂着鲜血淋漓的脑袋跌倒在地，还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蠢货！让女人吓得腿软，要你有什么用？！”连洛川怒意冲天，也不管孙经理求饶，在他腹部狠狠补了两脚，眼神冷冽，“去监狱里给我好好反省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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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晏没回事务所，叫上钟荟，去三河区工地考察了整整一天。

        项目刚批下来，还没动工，只能从各种方案入手。

        建材购买清单也好，施工图纸也罢，温晏都让钟荟做了备份。

        六点多回到事务所，从停车场到办公楼几步路的距离，温晏还在跟钟荟解释怎么通过建筑面积、窗户面积等计算材料、人力等成本。

        钟荟仍然云里雾里，连连求饶：“温律你说慢点，我是文科生，这是数学题，我脑子转不过来的。”

        温晏瞥她一眼：“借口，文科生不学数学么？能考上大学就能学懂这个。别偷懒，一会儿我把课程账号给你，在我出差回来前，把这些都搞明白。”

        钟荟哀嚎一声，内心却是充实而激动的，她要被重用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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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修宁已经在君悦事务所楼下等了半个多小时。

        周芷兰把他拉黑了，他连女朋友为什么生气都不知道。

        今天下午没什么事，干脆提前下班过来找她，不过等到现在都不见人。

        这栋写字楼的安保非常到位，没有门禁卡是进不去的，贺修宁想进去找人都没辙。

        余光注意到熟悉的身影，贺修宁定睛看去，是温晏。

        他们有过几面之缘，都知道彼此，只是从未单独打过招呼，也没有交集。

        为了快点见到周芷兰，贺修宁主动打招呼：“温律师。”

        “贺总？”温晏稍作反应，勾勾嘴角，“来找周律师？请吧。”

        说着，让开电梯。

        “谢谢。”贺修宁彬彬有礼。

        二十层的距离走走停停，约莫两分多种，三个人在电梯里一句话不说的画面其实很怪异。

        钟荟位置靠后，左右看看，不知道该不该打破沉默。

        温晏正在大脑中列去德国出差的行李箱清单……和寰宇科技取消智能家电订单的原因，贺修宁会知道么？

        “对了贺总，滨江cbd高端公寓的合作项目突然叫停，对您公司影响不好吧？”温晏故作不经意。

        连洛川上午的反应不对，她笃定取消合作的原因不在寰宇科技。

        只不过连洛川不能让人知道的理由很可能是在法律边缘试探，故而温晏总有深度挖掘的兴趣。

        这是贺修宁最近想不明白的第二件事：“谈不上影响不好，不过还是希望温律师可以在不违背职业道德的前提下，告诉我为什么小连总宁可支付巨额违约金，也不愿意合作。”

        意外收获，温晏眼前一亮，宁可支付违约金也不愿意合作？

        这种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做法，有悖连洛川一贯精明功利的作风，除非他是被什么人授意的。

        滨江区cbd高端公寓不是什么大项目，连瑞峰从未过问，所以这个支配连洛川的人应该跟瑞峰无关。

        那会和什么有关呢？

        那个他四年前不惜倒贴八百万，也要买下矿场去讨好的人？

        温晏来了兴趣，语气意味深长：“好，我会替您问问小连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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