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断桥边的小二哥·番外

“法海啊，你又着相了。”禅房里，老和尚结跏趺坐，微微皱着眉头看向自己对面满头大汗的徒弟，眼里满含关切。法海是个大和尚。这个大字，不止说他个子大，也是说他已经当了很多年的和尚了。

        道士修灵力，和尚修佛力。法海在众多和尚中悟性不是最好的，却是最努力的。然而这个一向能干活，肯吃苦，勤修炼的法海在心境伤却始终存有缺陷。

        “师父，”法海声音嘶哑，眼底布满红血丝，“又让您失望了。”

        了山禅师摇摇头，“你心底执念太重，到最后还是会将自己把死胡同上逼。”

        法海心知自己那一道过不去的坎，低着头不说话。

        他原名方致勇，是家中幼子，彼时爷奶具在，父母恩爱，兄友弟恭。家里经营着镖局，还颇有几分名头。

        有一次押镖途中，在山道旁遇着一貌美黄姓女子，希望能搭车到附近城里。她自称是山中猎户之女。父亲打猎时遇上恶狼，幸捡回一条命回家却还是死于失血过多。母亲向来爱重父亲，也跟着去了，只留她一人无法在深山，幸好还学得一手好厨艺，于是壮着胆子出来找一个活路。

        见她身细如柳，彷佛一阵风就能吹走，双目盈盈含泪而眼角含情。方致勇自小跟着父亲和哥哥们行走江湖，警惕心向来强，这么一个林子里突然出现一个冒昧姑娘显然是不正常的。于是托词有镖物在，不方便搭载陌生人。不等那姑娘再说，便招呼镖队赶紧上路。

        一行人风驰电掣离开，却看不见之前羞怯含泪的姑娘目中彷佛喷火。原本清秀的一张小脸，鼻子愈尖，眼睛愈长，嘴巴也渐渐突出，细小的黄色毛发也冒了出来，像是个黄鼠狼的样子。

        除了这一个小插曲，这一次押镖极为顺利。等他心情愉悦的回到家中时，却发现家中发生了巨变。

        爷爷起夜时跌倒在茅房门口，头上开了一个大口子，不治而亡。奶奶悲痛，在爷爷去了几天后也跟着走了。父亲和大哥竟看上了同一个女人，闹着要休妻再娶，甚至为了这个女人大打出手。二哥也在押镖回来的路上，被惊马从马背上摔下，生生断了一条腿。小妹也为了一个穷书生要死要活，不惜于离家出走。

        短短一个月时间，好好的一个家分崩离析。

        家里的所有人都好像失了智，镖局里的其他人也渐渐都离开了。一时间他方家人沦为城里百姓的笑柄。

        而这一切的谜题都在父亲和大哥达成和解，带着那个令他们抛妻弃子的女人回来的晚上有了答案。

        方致勇本没认出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子，直到这女子说自己姓黄，是山中猎户之女。

        黄姓女子手中绕着一缕头发，带着明晃晃的恶意说道：“我本看中的只是你一人罢了，想借着搭车的借口与你好生亲近亲近。没想到你竟这样不怜花惜玉，害我回去被同族人取笑。这委屈我是决计不能忍的。”说着他勾起一旁痴迷的看着她的大哥的下巴，“你现在瞧瞧，得罪我的后果，可是美妙。”

        方致勇万万没想到，只是自己不愿意让一个陌生人搭车，便给全家招致了如此祸害。他强压着怒意，赤红着双眼问道，“那你怎么样才能放过我的家人！只要你放了他们，让他们恢复正常，我可以随你处置！”

        “哼，”黄姓女子冷哼一声，双手抱胸，“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还想跟你黄仙奶奶讲条件。”

        见她生气，方父和方大哥彷佛听不到她说什么，只一个劲儿在旁边小声说着让她莫气，那小心讨好的样子看的方致勇发指眦裂。

        “妖怪，只要杀了你，我父兄家人必能恢复如常！”方致勇已是怒火中烧，拔剑便向女子刺去。发红的眼里彷佛还见了着女子轻蔑的笑。

        后来的一切就彻底失去了控制。

        方致勇和那妖怪大战三百回合，当他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将剑间送入妖女心口时，他觉得一切终于可以结束了。

        却听得妖女的笑声在不远处响起，“哦，你觉得真的杀了我了吗？”

        听了这话，方致勇打心底里冒出一阵阵寒意。

        “爹！”他抬头，一时间惊心骇目，几乎魂飞魄散。自己的剑竟然插在了自己父亲的胸口。

        临死前，方父终于恢复了神智，他看着自己满身是伤的小儿子，眼里有心疼也有不舍，“不是，你的错，活，活……”

        “哎呀，真可怜呢？”妖女还在一旁幸灾乐祸的挖苦，“为了一个女人，一家父子四人拔刀相向，最终竟是你这个小儿子获胜，也不知……啊啊啊啊！你该死！”

        妖女话未说完，便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

        下一个瞬间，方致勇便觉得自己被一股巨力打飞出去，撞在墙上后跌落地面。

        妖女万万没想到，都到这里时候了，方致勇竟还藏着一把小匕首，竟还有力气偷袭。而他刚才就是用这把小匕首，趁着自己不备反手一刀，竟误打误撞插在了死穴附近。

        方致勇浑身都在叫嚣着疼痛，眼前彻底黑下来之前，他好像看见了那妖女变成了一只黄鼠狼的样子。这时家里养的一只大黑狗猛窜了进来，狠狠的咬向那只黄鼠狼……

        了山禅师见法海这般，知道自己说再多也没用，轻轻叹了一口气，“法海啊，我有一忘年好友，就在当初我遇到你的杭城。你若是经过，可去拜访。”说不定还能得到一番造化。

        “裴施主，这几日休息得可好？”见到对自己说这话的人的时候，裴长德的眼睛恨不得瞪出来。眼前的法·黑狗子·海真的是之前他见到的那个吗？

        眼前的法海还是那个大黑个子，只是换上了全新的袈裟，手里的降魔杵也被擦得干干净净，竟隐隐约约闪着金光。不知道遇上了什么好事，笑容满满，嘴巴咧得老大，又有点以前傻憨憨黑狗子的样子。

        裴长德早在宋舒嘴里知道自己是拉着许久不见的黑狗子去吃饭，结果一人喝茶，一人喝酒，裴长德成功的把自己喝得竖着出去横着回来。因此此时见法海打招呼也是从容应对，“法海大师缀着打算走了吗？”他也注意到了法海身后背的包袱。

        “阿弥陀佛，感谢几位的招待。”法海施了一礼，“贫僧在这里叨扰三四天了，还厚着脸皮接了前辈给予的新衣，法杖也彻底洗刷了一遍，也是时候重新上路了。”

        裴长德一来心中感慨，二来也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截然不同的法海，便也不再多留。

        只是临行前，还是忍不住喊停了人：“须知天有阴阳，人有好坏，万物弗如是。”

        法海回头，对裴长德点点头，笑了笑。

        裴长德却瞬间明白了，他，也留着那段记忆。

        “法海啊，你回来啦。路上可辛苦，可累？”了山禅师比法海上次见面苍老了许多，但那一双眼，还是温和平静的。

        “师父，我回来了。路上不辛苦，不累。”法海笑着答道。

        了山禅师满意的点点头，他能感觉到，这次法海回来放下了一直缠在心里的执念，整个人通透自然了许多，眉眼间也隐隐有了几分大成气象。

        “见着沈小友了？”虽是个问句，却彷佛已经自有答案。

        “见着了，师父的忘年交很是厉害。”

        人生在世，假作真时真亦假，真假不辨，不如不辨，唯真此时。

        而在遥远的杭城，白素贞看着许仙因为自己坏了孩子而颠三倒四手足无措，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此时天上云层里的闷雷隆隆作响，像是老天暗自发怒，黑压压的云遮了一天。地上的百姓却笑着说春雷一响，春天就要来喽。

        见白素贞轻飘飘的看了眼天，许仙当即自告奋勇要去收衣服，千叮咛万嘱咐娘子莫要动弹，有事尽管吩咐。

        “哧，”小青冷笑，“没出息，有了孩子就乐得跟个什么似的。”话虽这么说着，却还是拿着专门找稳婆和妇科圣手写的小册子认真研读。

        西湖边茶馆里，柳七姑娘依偎在东家沈司怀里，两人慢慢荡着秋千，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白素贞和姐姐当真不同。”

        “哦，此话何解？”

        “若是姐姐提前知道，肯定是要于那大将军断得干干净净的，哪怕那大将军毫不知情。而白素贞却还愿意呆在许仙身边，只求一世相守,此后却再也不见。”

        “若是你呢？”

        “若是我啊，”柳七想了想，突然有点伤感，“应该是会在天上比他更耀武扬威的活着。”

        沈司亲了亲她的额头，笑道，“你可真个小机灵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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