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打开书

把半生癫狂，付诸于纸上；

        错一世离殇，想朝暮难忘。

        岁岁年华，伴孤舟与风霜；

        影影山月，勾描往事成苍。

        同为月色，有人看到千年寂寞，有人尝到花前春色。

        百转千回的故事，

        连绵成千纸万卷。

        看见的每个人，

        自成一个传说。

        一路上，有山外初阳，

        也有，冷色月光。

        行走，是为了找寻，

        搜索，不知名的期望。

        他是一个收书人，

        从来不喜不怒，

        向来风轻云淡，

        一心如水，

        等待涟漪。

        时间洪流，走过路过，从不停歇。

        夏司抬起头，看着对面的人，很是温和地笑了笑。

        在对面入座的男人，西装笔挺，剑眉星目，深刻的五官从每一个细节诠释着什么叫做威严。如山一般沉稳的气质扑面而来，有压力，也有安稳的气息。

        “你讲你的故事，我给你一场机缘。”为对面的男人斟满一杯茶，夏司淡淡出声。

        对面的男人眼底有着丝丝的波动，开口的声音有些沙哑：“包括让我回到过去吗？”

        夏司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你开兴就好。”

        “好，告诉你我的故事，我要回到那个时候。”话落，男子突然消失在空气中，没留下半点存在过的痕迹。桌上，两杯浅绿透亮的茶水上方，袅袅的烟气渐渐汇聚。慢慢地，烟气里面，人影幢幢……

        高格揉揉发涨的脑袋，觉得里面塞满了浆糊，混混沌沌，无法集中注意力。但是，他知道，他回到了那个时候，即使，他还没有把自己的故事告诉那个奇怪的男人，也没有告诉他那个时候是哪个时候。

        “高格，你别动，躺着，我给你煮了醒酒的汤。”耳边是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语气却是凶巴巴的，显然是生气了。

        此时的高格是一个年正三十的大男人，家里，有一个比他年轻十岁的小女人。

        他乖乖地躺着，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然后自己被搀扶起来靠在床背。坐好之后，一个碗递到嘴边。就着碗沿，他一口气喝光所有。

        “你慢点喝，没人跟你抢。”软软糯糯的声音再次响起，因为担心的心情占据了上风，声音变得更软更糯了。

        听到碗被放在一旁桌子上的声音，高格终于能够看清眼前的人。是自己熟悉的模样，水嫩嫩的脸蛋，充满担忧的眼神，胡乱扎到脑后的黑色头发。一股冲动上来，他一把圈住小女人的细腰，脑袋像小狗似的蹭了蹭。

        “小米，让我好好抱抱你。”

        一句话，抵消了女人所有的反抗。因为，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高格，脆弱地好像随时都能被一只小蚂蚁踩碎了。她无处安放的手慢慢，轻轻地拍打着男人的后背，嘴巴凑到他的耳边，细声说着用来安抚小孩子的话。

        “乖啦”

        “没事啦”

        “我在这里，我一直都在这里的”

        “……”

        “小米，”就在她以为男人已经睡着了的时候，高格突然出声了，虽然声音依旧带着些沙哑：“我爱你。”

        女人的身体一瞬间僵了僵，原本温柔的笑意定格在脸上。感觉到女子的异常，高格的手臂收得更紧，紧到她已经感到轻微的疼痛。意识到这个的时候，小米很快放松了下来，她是依旧趴在高格耳边的动作：“恩，我知道的，我也爱你。很爱很爱的那种。”

        然后，高格睡着了，带着满心的欢喜。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高格发现自己还是坐在那个茶馆的位子上，对面的男人低着头，拿着一本书在看。他突然有一种这就是生活啊的感叹。

        “我以为你会选择改变自己和她的命运。”夏司合上书，顺手就放在桌上。高格无意识的一瞥，发现书名就叫做《高格》。墨蓝的封面上，黑色楷体的大字竖排而列，透着一股莫名的神圣。

        他笑了笑：“看来，我不需要再讲一遍我的故事了。”

        夏司端起茶杯，“在你答应的那一瞬间，我就有你所有的故事了。”他喝了一口，看看书，又看看高格，“想看看自己的故事吗？”

        高格的兴致和好奇被勾起来。了却心里这股执念之后，他整个人都变得鲜活起来了，以第三人称看看自己的故事，很神奇的样子啊。

        “可以吗？”他问，刚刚实现了自己愿望的他颇有些兴致。

        “当然，”夏司笑了，“不可以。”他一字一顿。

        高格蠢蠢欲动的手瞬间蔫了，看向夏司的眼神好像是在看怪物——这样看起来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人，竟然也会开玩笑和恶作剧。为掩饰尴尬，刚刚抬起的手顺路拿了桌上的茶——看上去很好喝的样子——果然，在微微尝了一口后，高格觉得这辈子喝过的茶其实都是渣滓，那种可以洗涤灵魂的轻灵之感是其他任何茶水都无法比拟的。

        但是，他也只是喝了一口。他怕喝多了就会把这辈子关于小米的事情忘掉。

        看着高格喝下了茶水，夏司又恢复雷打不动的波澜不惊。两人不再说话，看着桌上那本写着高格名字的书渐渐变得透明，直到消失。

        “好了，你该去了。”

        【夏司摘录：高格和小米，一个死都不说爱的男人和一个死都不让男人说爱的女人，一个他爸爸杀了她爸爸，她杀了他再自杀的关于醒酒汤的故事。】

        对于万事万物而言，每一次轮回，是一个结束，也是一个开始。

        黄泉路，忘川水，奈何桥，这是三道将灵魂洗净的关卡。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走到奈何桥边，喝到一碗名为孟婆汤的水。

        有人在黄泉路上迷失、遗忘；有人在忘川河里沉睡、遗忘；有人能走到奈何桥边，喝一碗孟婆汤，顿悟、遗忘；也有人走上奈何桥枯等、遗忘。而所有的他们，最后的结局都是投入轮回，开启又一轮的新生。遗忘与轮回，才是永恒不变的真理。还有一部分人，能真正走到轮回池前，看到三生石。

        站在三生石前的他们，比别人，多了一些机遇：有人重生，有人穿越，有人拥有特殊能力，有人得到永生……这，就是机遇。

        而遇到夏司，就是走到这儿的灵魂们的机遇之一。

        自从不知道什么时候三生石拥有了灵智开始，这块过了不知道多少年，依旧是娃娃音的石头变得越来越聒噪。原因，它发现在轮回池畔，竟然还有一个男人可以呆这么久。他明明不管怎么感觉都只是普通灵魂一枚怎么能时常有些泛着诡异波动的诡异人士来拜访呐？他看着要坐穿这轮回池畔怎么有时候一觉睡醒整个地狱都感受不到他的灵魂波动？所以他是死了后走到这儿就留下来的灵魂还是哪路还活着的远古大神无聊到在这儿普度世人？他一脸云淡风轻世外高人的样子为什么还骗一块石头那个司命薄小妹妹喜欢这块石头然后害得石头出丑？

        当然，对于天上地下唯一一块三生石而言，最最怨念的问题其实是第四个问题。以至于每次只用四个问号来断句，问完这一整段话的时候，石头表示，差点喘不上来气绝对是因为这个男人无良到欺骗一块石头。

        可是，作为轮回池畔唯二能说话的生灵，脑子里都是石头的石头大度地表示，它愿意多说一点来开导开导这个看着很冷情的邻居。

        高格去投胎以后，三生石的灵体以一个小石头人的形象忽然出现在夏司面前的桌子上。虽然是石头身子石头脑袋，但是它知道那个茶壶里的东西绝对是好货。

        “夏司大神呐，”

        夏司觉得石头灵力有进步了，他竟然在石头眼睛里看到了星星眼。

        “求求您啦！”

        星星眼有向献媚眼过度的趋势。

        于是，茶壶被看不见的手提起，像浇花一样浇了石头一身。石头一脸享受，索性在脚底下幻化出一个带着土的花盆，然后把自己变成一块大路上随处可见的石头，钻啊钻啊的就把自己埋在了土里，最后还不忘指挥着土把自己钻出来的洞填上。

        夏司：

        你是石头，不是种子。真的！

        但是小石头显然很喜欢这样的睡觉方式，因为这样会让它非常有安全感。

        对于他们这种存在来说，时间，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石头在花盆里打了个盹，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万年。被迷迷糊糊的声音吵醒的时候，石头在土里伸了个懒腰。“你讲你的故事，我给你一场机缘。”先前高格的那杯茶，早已随着他的消失而消失。此时此刻，夏司重复着他与每个人见面的第一句话，为眼前这个身着艳丽红袍的人倒上一杯新茶。

        显然，若把人类文明按古代、现代和未来划分，这是一个古人。这是一个拥有火红色长发的男人，一个长得可以用“美”字形容的男人。

        红发美人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夏司，狭长的眼眸泛着明晃晃的兴趣。躲在土里的石头活生生打了个寒颤，于是又把自己埋深一些。

        “我既已经死了，你还能给我什么机缘？夺舍我可以自己去，若要修养灵魂或者成为鬼修，我自己也不是办不到，”说着他颇为挑衅地扫了夏司一眼，不怀好意道，“你说，我要你何用呢？”

        良久，见夏司专注着手里的一本书，对他的打量无动于衷，红发男子突然觉得没意思，收回了视线。眼神便飘向桌子上那盆突兀的，额，花盆。咦，里面的土有动静，而且动静越来越来大。但是马上，咦，这土怎么不动了？

        在花盆里的石头感到生无可恋：因为我已经到底了。

        夏司放下手里的书，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桌上茶杯的杯沿，看着眼前这个一脸兴致地拨弄花盆的人：“讲或不讲，接受或者不接受都在你自己。在我喝完这杯茶之前，你随时可以说出你的选择。”

        红发男子摩擦花盆边缘的手停了一停，随后又恢复了那万事不上心的样子：“你这个人好生没趣，交易都不用讨价还价的吗？”随即，他突然兴致缺缺地往椅背上一靠，吊儿郎当问道，“这轮回池我也算是来过几次，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他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但是，这轮回池畔竟有这么一个人，怎么说呢，让他既感到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天道有大道小道，佛教有大乘小乘，轮回池有大小之分也没什么奇怪的吧。况且，”夏司好像突然红衣男子上身，变得慵懒起来，他似笑非笑，“你那处地界虽然不错，却也仅仅是不错而已。你要追寻的答案，在那地方，就算是翻了九重天，掀了十八层地都找不着。”

        俗话说大道三千。而在这三千大道下的小世界，又何止三千个三千。当有的小世界发展到一定程度，便能够衍生出自己的轮回池。而不论是哪处轮回池，总归是越不过这里。

        红发男子若有所思，开始玩自己的指甲。

        石头偷偷松了一口气，刚想换个舒服点的动作，那道视线瞬间贴到它的身上。

        石头：麻麻麻，被变态蜀黍盯上了肿么办

        “好，作为要求，我要这花盆。”红发男子大手一挥，就把那装满了土的花盆抱在怀里，像是有人跟他抢似的。

        石头：作为石头，它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身体还能再僵硬一点。

        就在石头准备化成一道光出去的时候，如春雨般细润的触感瞬间让它舍不得离开，转而眯起眼哼哼起来。

        外面，红发男子把杯里的茶一滴不剩地倒在花盆里，在一脸满意的笑容中，渐渐消失。

        【夏司摘录：东方闻风，风一样的男子。从被迫到迫人，从被杀到杀人。于腥风血雨中杀出一条康庄大道，在康庄大道上一路狂奔至无人可及。】

        所谓故事，就是已经故去的事情。俗话说，一个人不能跨进同一条河里。对于已经经历过的人，那些过去的确就是一段历史，而对于还未经历过的人来说，那些个故事，就是一段新的征程。

        合上那本封面上写着东方闻风四个字的书后，夏司站起身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看着自己摊开的手，那里，一个漆黑的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圈子。里面，有他千万年来收集的四十九个故事，那是四十九段完整的人生。每一段人生，都是他进入那个世界的切入点。

        随着他迈出的每一步，场景都跟随着变幻。第一步是波澜汹涌的血海，第二歩巍峨险峻的骨山，第三步是无边无际的荒原，第四步是飘香绝艳的花海，第五步是明暗不定的海底，第六步是满目清冷的雪山，第七步，他在一座白玉为墙，青玉为瓦的大殿前止住。下一个瞬间，他已经躺在一张冒着凛凛寒气的冰玉床上。

        夏司展现在我们眼前的故事，才正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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