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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收获


诏狱的要犯牢房向来不见天日,油灯终日亮着,天气又愈发寒冷刺骨,冻得沈文翰昏昏沉沉,仅靠狱卒送饭的次数和时间点来判断过了多少天,大致哪个点。

        所以当脚步声再次靠近他时,他揣着冰凉的手艰难睁眼,反应了半天,疑惑今日的晚饭这么快就送来了,难不成自己已经被冻得感知衰退,判断错了时间间隔。

        说话声越来越近,他瑟缩着站起身,耳朵捕捉到几个熟悉的词语,嘴巴不由得微微张开。

        三个身影依次出现在了走道尽头,其中一人是在前头带路的典狱,正躬身施礼着,手遥遥指向沈文翰:“殿下,便是那间牢房了。”

        “有劳。”

        沈文翰胡须抖动着,盯着向他走来的纤细身影,心内涌起一股无法言说的酸涩,眼眶胀得难受。

        他抽出揣在袖子里的手,垂头下跪:“罪臣叩见长公主。”

        许亦心停在他牢房外,看着他跪伏在地上的身躯,单薄的囚衣,凌乱花白的鬓发,她呼出一口寒气,也是一声叹息:“平身。”

        走道的尽头,典狱恭敬地等在一旁,而言同甫默默看着不远处那个温暖的身影,看见她在灯下柔和的侧脸,只要他再靠近些,就能听见他们的对话内容。

        他垂下眼眸,背过身来,静静地守在原地,不再看那边。

        约一炷香的功夫,公主走了出来,看见他时第一句话便是:“头疼。”

        言同甫立即伸出自己的手臂:“此处阴凉寒冷不宜久留,殿下快随卑职离开。”

        许亦心点点头,扶上他的手臂,被他迅速带离了诏狱。

        到了外头,天色已晚,虽没刮风,言同甫还是顺手帮她把大氅的兜帽戴上了,“殿下,头还疼吗?”

        许亦心缩在帽子里:“似乎好些了。”

        言同甫点头。

        “你为何不问我此行诏狱有何收获?”

        他自然是没资格过问的,但既然殿下这样说,那便是想告诉他,他于是从善如流:“殿下此行有何收获?”

        许亦心学沈文翰揣手手取暖,“那潘安不是他杀的。”

        “……殿下,是潘昳。”

        “哦,潘昳。不是他杀的。”

        “他拿出了证据?”

        “那倒没有。不过我就是知道。”许亦心对他露出一个微笑,“你相信我的吧?”

        言同甫也笑:“自然。卑职相信您。”

        许亦心收回笑容,略微蹙着眉头揉了揉太阳穴,言同甫在一旁看着,知道她这是又头疼了,禁不住道:“殿下,这段时间您常常情绪躁郁,如今又偶犯头疼,身体怕是出了点状况,您还是去太史局找乔先生看一看吧。”

        说到乔先生,她面前浮现的又是那个眼高于顶的白发妖道,不由心生抗拒,“不必,我只是太累了。我还要进宫面圣,与圣上说一说沈文翰之事,没功夫去太史局。”

        言同甫闭了嘴。

        大理寺丞送他们出来,临上马车前,许亦心转头问:“寺丞大人平日里与右相走得近吧?”

        大理寺丞诚惶诚恐:“殿下勿听信小人谗言,卑职与秦右相仅见过几面,秦右相事务繁忙,又岂会记得卑职?更没有‘走得近’一说了。”

        “既如此,你治下的诏狱这般苛待沈太尉,非是右相的授意,而是你自己的主张了?”

        大理寺丞扑通跪下:“微臣知罪!”

        许亦心抬抬手,“起来。诏狱本就湿气重,如今又天寒地冻的,沈太尉老了,在他牢房中放些火盆,给他换厚实的囚衣和被席,这些也要本宫教你吗?”

        “微臣记下了!”

        ……

        潘昳葬在城外西山,许是因为他乃未及冠便早早没了的缘故,相府并未给他大办丧事,石碑也没有立。

        沈信芳前去查探时,遇上了躲在一旁观察的苏敬纶,苏敬纶对他嘘了一声,他放慢脚步靠近,和对方一同蹲在茅草丛里,抬眼望去,看见妹妹听兰正跪坐在坟前,抹着眼泪给潘昳烧纸钱。

        两人蹲在一处,默契地没有发出声响,直到沈听兰开始断断续续说起自己与潘昳的爱恋心事,沈信芳这才别过头来,低声问:“你也发现这潘昳之死颇有蹊跷?”

        “自然。但他那日的确断了气,我确认过的。”

        沈信芳暗自握紧了拳头,冷笑道:“秦右相好手段,真舍得下本。”

        苏敬纶不置可否,只低声道:“少卿大人还是不要插手此案,以免授人以柄。”

        沈信芳看一眼前方那抹单薄的身影,又想起家中的母亲和诏狱里的父亲,指甲生生掐进了肉里,“可我又如何坐得住呢?”

        他转脸正对这苏敬纶,将自己对翠栩园一案的疑点一一列了出来,以助对方早日破案:

        其一,潘昳不在当日宴请的名单中,那么他是如何进来的?

        其二,宴席中的人除羽林卫和城防营以外,禁止携带兵器,潘昳的兵器是如何带进来的,谁人接应的他?

        其三,当时沈听兰、潘昳、沈文翰三人发生肢体冲突,但沈文翰身为父亲,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对女儿下杀手的,潘昳那时忽然拿出武器,居心为何?那武器的出现,除了会误伤三人中的其一,还有什么作用?

        其四,这么多年过去也没听说秦右相想让哪个私生子回府认祖归宗的消息,怎么恰好潘昳一死,秦相忽然就良心发现了?

        苏敬纶沉吟片刻,“你说得不错。还有一点,依右相自己的说法,他对此子颇为看重,才会想让其认祖归宗,可如今潘昳死了,相府对其后事却不甚上心,只草草立了一个木碑,实在是言行不一。”

        “不仅如此,据柴越等人的调查,潘昳三年前就来到诏阳参加会试,落第之后回乡,陪他一同来诏阳的母亲半道上暴毙而死,他随后便返回诏阳,预备参加三年后的春闱。”沈信芳道,“右相如若真看重他,三年来又岂会对其不管不顾?”

        苏敬纶蹙眉,“此案从头到尾都像是一个局,可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让潘昳放弃自己的生命来入局……”

        正说着,一声尖叫忽然打断了她的思路,她猛地站起身握住腰间的刀柄,沈信芳已经蹿了出去:“听兰!”

        沈听兰跌坐在地板上,看见兄长跑过来了,顾不上想兄长为何出现在此,“哥哥!你快来看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信芳蹲下来,发现妹妹双手泥泞,潘昳的坟被刨开了些许,松软的土壤中露出一只乌青苍白的手。

        沈信芳没问妹妹为何刨潘昳的坟,只一眼便瞧出这坟茔的蹊跷:“为何没有棺椁?”

        苏敬纶道:“不可能!我亲眼看着相府的人抬着潘昳的棺椁下葬的。”

        沈听兰急切道:“你们重点错了,这人根本不是潘郎!潘郎左手食指下方有一颗朱砂痣,这只手没有!”

        “笃笃。”

        两声敲门声后,窗边的尤硕明转过头,看见韩漳一个闪身进了门,迅速合上门扉。

        “将军,事情都办妥了。”

        尤硕明点头,指了指桌上的茶壶,示意他自己倒茶喝。

        “可是属下老觉得他们找的埋骨地有些草率,而且这几天正值风口浪尖,他们应当派人守着才保险。”

        尤硕明淡淡道:“你那么上心做什么,就算他们事情搞砸了,于我们魏国又有何坏处?横竖是他们窝里斗,斗得越凶,才越好看。”

        “将军英明。”韩漳恍然大悟,仰头喝下一杯茶,苦得他直咂嘴,他转头正想向将军抱怨一下,却见将军背着手立在窗边,眼神一直盯着东厢房那边。

        “将军,还在想东厢房一事?”韩漳无奈托腮,“那里头究竟藏了什么宝贝,门口守卫一刻也不停歇,又不能将他们一刀砍了,想神不知鬼不觉溜进去太难了。”

        尤硕明忽然觉得十分烦躁:“我等不及了,有什么办法能把那几个守卫调开的吗?”

        韩漳眼珠子转了转,“有。但是公主府得出点血……不过公主这么有钱,大约不会放在心上。”

        “行。那就动手。”

        ……

        公主府,府中侍从例行巡视,走着走着,总觉得周身透着无名的燥热,还有不知从何处传来轻微的“噼啪”声。

        巡视的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问题出现在哪里,随即迎面跑过来一个侍女,见了他们,立即焦急地喊道:“可算见着人了!着火了你们还没发现吗?倚莲小筑被烧了!”

        火势凶猛,府兵和仆从们纷纷赶往倚莲小筑救火,路过东厢房时,将东厢房的守卫也顺便叫走去救火了。

        尤硕明悄无声息地来到东厢房二楼,从荷包中取出一根细细的铁丝,在锁孔中捣了几下,咔嚓一下,锁被撬开了。

        他顿了顿,心不由得猛烈跳动起来,长长呼了一口气,拉开了门。

        触目可及之处,全是书籍、笔墨、乐器、字画和花草盆栽,他随手翻了翻,又放回原处,心跳逐渐平复了下来。

        就这些而已,何必守这样严实。

        他微微而笑,拨弄了一下盆中绿植,悠悠地踱着步,随即发现一扇门,想必是供休憩的内室。

        他推门而入,略微扫视一番,布置倒十分简洁素雅,山水屏风,雕花座椅,玉石镇纸,素白床帐,椴木衣柜,连茶具也是一贯的纯色。

        倒与平日里的她气质不大相符。

        疑惑中,他打开衣柜一看,嘴角的笑容立刻僵住了。

        里面挂的叠的,分明全是男子的服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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