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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落虹街


奶奶逝世的伤痛日渐清淡。她不再是儿时以家庭为中心的如依。那时,爸爸外出工作,她日夜想念爸爸。姐姐第一次去北广时,她也常常想念姐姐。那时,她的家只有一个。现在不同了,现在她有自己的小家。她的心已然更多的倾注在此。

        小婴儿日夜攀在如依胸口吃奶,这孩子好像永远吃不饱。多难熬啊!夜,如依哈欠连天地抱着婴儿在房间走来走去喂奶,婴儿却睁着圆圆的眼睛。每晚,她三五次重复上述动作。烦躁困倦时,她就踢身边酣睡的子辰,希望丈夫能帮着哄哄孩子。偶尔,子辰会睡眼惺忪坐起来摇两下孩子,然后倒头继续睡。子辰说,孩子要喝奶,只有你能满足。如依无法辩驳。

        如依见邻居女子怀里的婴儿白白胖胖、干干净净,相比之下,两个月的鱼儿比出生时大不了多少,且孩子的下巴永远有擦不干净的奶汁。她每天围着婴儿转,却不明白鱼儿瘦小的原因。婆婆后来看出端倪,说如依的□□太短小,奶水也不足,孩子总是吵闹要是从未吃饱过。如依恍然大悟。她买来奶粉,吃更多鸡肉鱼。

        她的腰围与s的距离越来越远。她的世界完完全全就是孩和丈夫了。再没别的什么。

        夫妻俩在家转眼快两年,新婚积蓄所剩无几。生活得继续。这样,子辰必须要考虑赚钱养家了。她和如依商量着何去何从。

        年初,人们踏上去往北广及周边城市的火车。衫鱼镇太小,没有带动经济的工厂。那片湿软土地里生长的稻谷不足以喂饱想过小康生活的人们。子辰没有更好的去处,也没有对人生的清晰规划,只好随波逐流。他决定随父母带如依母女扎根落虹街。

        子辰在落虹街做父辈们做的事——附近工地做苦力活。如依照顾小小的鱼儿,给子辰及婆婆公公做饭。

        破落的街。破落的房子。破落的厕所。当驻扎落虹街时,如依面对这些比曾经短暂停留时有了更深印象。她周围的人都在这样生活,她便乐于接受这份破落与寒酸。不,她压根没想其他生活的样子。

        清晨,如依必须早点起床抢厕所,若晚了,那些中老年男女就在没有性别的、隔音太差的厕所来回穿梭。她尴尬极了。是的,她总是在为如厕尴尬。她希望有个干净的、属于自己独用的厕所。

        啊,水泥块垒的厕所,粪便总是推得老高……

        有次她肚子痛往破落的厕所跑时,发现三个木板厕所门都紧闭。怎么办啊?!子辰眼看着要出门了。她急得团团转。她把仅剩的一点羞耻心扔到一边,要子辰帮她关上破旧有缝隙的木门。要他守在门口。她就找个袋子套在洗漱的盆子上。轻轻地,尽量控制。

        她舒服了。同时也觉得极尴尬、难堪!

        后来不管在哪里,厕所是否安全和干净对她来说都是重要的事。

        十几平米的空心水泥块垒成的出租屋一间间紧密排列。隔壁老头的喷嚏,如依听得清清楚楚。夜晚,如依和子辰非常小心地拥抱。情不自禁时,就用手紧紧捂住嘴巴。或者把电视声音调大。

        白天,子辰及公婆外出做事。如依做饭带孩子,和左邻右舍的大妈大婶聊东家长西家短。吃饭时,她大口大口吃肉,吃完一碗再添一碗。她的饭量快超过干活回来的子辰了。总之,她吃什么都觉得香。肮脏凌乱很自然就习以为常。

        她胖了。庸俗了。鼓鼓的、肉嘟嘟的脸,像极了邻居的大妈们。那些大妈慢吞吞走路,用牙签挑牙缝里的菜渣。如依也会。少女时代的忧郁抛在了九霄云外。

        一次中午饭时,前排房子穿得体面的年轻夫妻与正在吃饭的婆婆他们聊天。桌上有鱼有肉,如依吃得津津有味时,突然抬头看见声音洪亮的体面男人兼具轻蔑与微笑的目光向她射来。

        这一眼,像盆冰水。如依开始厌恶自己。她能从那个眼神里看见自己狼吞虎咽的样子。但她还是经不起食物的诱惑,她还是继续吃。灵魂的碎片即将剥落干净,从如依被食物撑饱的身体里。从顿顿有鱼肉的饭桌上。

        人们干完活就打牌。这点,如依永远学不来。她看着子辰和那些人搅在一起打牌,强烈的隔绝感时时袭来。她不想打牌,不想和那些中老年人走在同一队伍里。对于这点,她居然懂得保持距离。或许是因为她明白自己太笨,知道自己脑子转的太慢,知道自己学不会。所以,她对打牌不得不保持距离,这点距离可以维持她脆弱的自尊。其实她心里是多么嫉妒那些人在牌桌上的意气风发和散场后的精神抖擞啊!她望着牌室内兴奋活跃的子辰和喜笑颜开的公婆,将心底的空虚与嫉妒演变成了怨恨。

        如依没有热爱的事,自然体验不到做热爱之事时的快乐欢欣。这样,她就把自己的狭隘散落在生活里。

        隔壁婶婶的孙儿弄坏了鱼儿的玩具车,她气得对着婶婶的出租屋大眼瞪小眼,想找婶婶理论又担心嘴笨拙。为了撒心中的恶气,她就和其他姑婆坐在一起数落婶婶的不是,姑婆们求之不得。他们有意用言语挑拨,如依更是火冒三丈。同时,她也喜欢听她们说张家长李家短。

        无数的日子里,如依就在这无聊的谈资中将日子打发。婆婆打牌,她看不顺眼、嫉妒,她就故意将下午饭拖拉到很晚才做,偶尔也不做。子辰打牌,她想尽办法为难子辰。丈夫为了平息妻子的怒火,就各种甜言蜜语,或者隔三差五骑车载她散心。

        她无法获得那些坐在牌桌上的人拥有的快乐。她知道他们是快乐的,他们意气风发的脸每天都在告诉她这点。她内心多么想加入,表面却在强烈的排斥。刚结婚那会,婆婆非常耐心的邀请她学打牌,她坐在牌桌上手法笨拙,头脑转得也慢,这种时候她居然总是和牌,那些人就把牌砸得乒乓想,还催促她快点,语气全是不耐烦。她就再也不打牌。

        子辰春风满面的从牌室出来,赢钱了还好,若是输钱,如依就满腔怒火。她会故意当着公婆的面数落子辰,也有指桑骂槐的意思。公婆只当耳边风,第二天照样打牌。她从未听见来自公婆劝儿子少打牌的劝告。如依会无聊寂寞,会渴望子辰多多伴。这种需求是如此深刻,她的行为诉说着所有。但是子辰看不见,她自己也不大清楚。

        如依所有的心思都在这些小事上。她心中的天地渐渐的只剩这破落的落虹街。多么悲哀啊!她不再是那个伤春悲秋、多愁善感的如依了。

        她的床头柜从来没有一本书。她就在小房子里看电视,糊里糊涂养育鱼儿。鱼儿总是在打针,总往医院跑。鱼儿脸上遍布湿疹,甚至有一次,湿疹烂得流脓了。还有一次,鱼儿咳嗽成肺炎,打针住院十来天,她听着鱼儿又是咳嗽、又是喘息都快急疯了。这样的时候,那些嫉妒、怨恨才没有立足之地。

        她以为鱼儿感冒是衣服穿太少,就总是用棉衣套毛衣把鱼儿裹得紧紧的。即使如此,鱼儿还是不时感冒。鱼儿感冒时显得瘦小脆弱,如依就急切希望日子快些流逝,希望鱼儿快快长大。

        认知的浅薄影响着她的方方面面。

        精挑细选的衣服穿在身上老气横秋,做染成黄色的卷发像大妈。在大街上看见年龄相仿的女子化有精致妆容、穿着简介大方,自卑便汹涌而来。鲜明的对比刺伤她,她却没有想过改变。也不知道怎么改变。同样的,如依也没抬头瞧过落虹街夜晚的星空和白日的蓝天。

        七八个日子悄然流逝。

        子辰在落虹街工地干活,毫无前途。每日辛苦所得只能维持开支。有次子辰听工友说收购废铁赚钱,就和如依商量买辆小货车去汽车修理店收购废铁。七拼八凑买了小货车,口袋空了。子辰开着小货车在城市的大街小巷穿梭,见到修理店铺就问“老板,您家的废铁卖不卖啊……老板,您开个价吧……”转悠了三五天,询问得口干舌燥,没做一笔生意。

        这天,终于有汽修店愿意将墙角的废铜烂铁出售。夫妻俩窃喜,用手扒拉着满是汽油机油的废铁堆。废铁装车拉回出租屋前的空地,再次整理归类。忙碌整天,赚了百来块。子辰瞬间泄气。不收了,再也不收废铁了!子辰决定了。如依也觉得此条路无望。“万事开头难”的道理两人都未思量。

        子辰转而收废电器。他把收回的洗衣机、电冰箱等等拆了分类。如依就用铁锤在小屋里锤啊锤,把电机内的铜丝锤出来卖钱。她和子辰像废铁场的大妈大叔那样干活,但只要可以赚钱他们就知足。

        如依爱干活勤劳的子辰。每天中午时分,她会抱着鱼儿站在路口远眺,见背脊挺得笔直的子辰开着装有旧电器的小货车款款而来时,心情异常喜悦。她会给回来的子辰添饭,会问子辰路上遇见的人和事。所以,即使她对破落的落虹街和打牌的人们有诸多不满,她也还是知足的。

        子辰和鱼儿是她的整个世界。大暑天,小屋内热气蒸腾,婆婆说,如依,你带鱼儿回老家歇暑吧?不回,我不想回,如依说。你真怪!婆婆说。精瘦的婆婆神情得意,因为她的媳妇离不开她的儿子。如依就是不想离开子辰,回娘家在她看来索然无味。

        她用凉水泼洒滚烫的水泥地,一遍又一遍。再用凉席垫地,夜晚,一家三口就睡地面。子辰耐热耐冷,如依怕热。背部热得起红疹,也不回朗月避暑。

        树上的叶子绿了黄,田野的花花草草开了谢。然而,在落虹街的如依眼里没有大自然。没有冬夏。她最大的成就就是完成了一副刺绣。断断续续,一针一线的终于绣完。一些时间总需要打发。

        她怀孕了。很自然的。

        如依生了鱼儿就没想过避孕。子辰是家里的独子,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乐意做。她期望用怀孕生子拴住子辰若即若离的心。如依能感受到子辰给予的爱渐渐不如最初。在很多夜晚子辰会说,如依我累了,早点睡吧!然后,她只看见他宽阔的背脊。

        深刻自省与她毫无关系,只有天性那丝敏感偶尔浮出水面。在随着怀孕的日子向前推移时。

        是的,她的心在悄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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