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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江上渔樵


那侍卫将这个问题抛给江栀,自然并非他无计可施。

        只不过眼下刁准虽一息尚存,但看着凶多吉少。江栀首当其冲,意图先瞒下此事,两个侍卫也心存侥幸,倾向于暂时秘而不发。可这欺上瞒下,若刁准将来有个不好,追究起来,罪加一等,这样生死攸关的后果,总需有人来承担。

        江栀自然清楚此时行差踏错半步,便是万劫不复。但眼下她若没个决断,等天色一亮,此事包不住,第一个死的就是她。

        略一踌躇,江栀问道:“世子平日最信重何人?”

        “公事上近日最倚重主簿张邵。”那侍卫顿了顿,又道:“他是扬州刺史主簿,亦是侯爷的亲信。平素行事刻薄寡恩,最是铁面无情。”

        江栀蹙起眉尖,这侯爷自然指的是刁准的父亲宁安侯刁奎。

        主簿一职听来无足轻重,实则是掌参机要的重要幕僚,此人竟随行刁准左右,江栀不认为这样举足轻重的人物,是为参谋江家这门婚事而来。

        “你方才所说戴家父子与王恭又是何人?”

        江栀本以为几人如今也算一条船上的蚂蚱,至少该开诚布公,坦白相关事宜。可那侍卫却突然神色讳莫如深,只敷衍道:“是山阴县衙牢房中关押的犯人,昨日午时越狱逃出,世子与江大人一直在城中搜寻。”

        江栀见他刻意回避几人的身份,原本江县令参与其中,她也大可以直接问父亲,但眼下情势特殊,他仍这般语焉不详,故而敛容正色道:“你既防备我,明日卯时之前,便请张邵到景昃院来见见世子。”

        那侍卫心中唬了一跳,旋即镇定下来,权衡良久,这才道:“王恭是大将军王湛的次子。戴廷绍是王氏旧部。”

        江栀乍然听见王湛的名字,不由怔愣一瞬,心下黯然叹息。

        王湛原是名将之后,战功赫赫,二十年前泗水关一役,因山洪断道,援兵久等不至,最终以区区七百余骑,殊死搏斗,将三万敌军阻隔在泗水桥头,一战成名。

        这些年来,边关战事不停,王湛的英名也随着大大小小数百战役,传遍梁朝四野,可谓国之基石。

        这样的人,到头来却因谋逆的罪名被阖门抄斩。莫说江栀难以置信,民间连童蒙小儿都义愤填膺。

        见江栀面上有不忍之色,那侍卫又冷声提醒她道:“戴廷绍窝藏王家次子,此事还是江县令举报至会稽郡中。戴家幼子因在牢中受不住刑讯逼供,被生生打死,此事也拜令尊所赐。”

        江栀乍然听闻,心中五味杂陈,纤长的指尖轻揉着额心,深感事情棘手。

        午时之前,衙中方才有嫌犯失踪,深夜里刁准便在府中遭到刺杀。此事是谁所为,并不难猜。

        那人刺杀刁准在前,嫁祸江栀在后,看似为自己脱罪,实则为断绝江县令攀附刁家的妄念。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刁准几乎殒命在此是事实,之后无论江家清白与否,刁奎恨屋及乌,必迁怒江县令,莫说攀附升迁,能否留得一命尚且是两个字。

        得咎于刁家,又与戴家父子甚至是王恭势不两立,两头不讨好,若他年有朝一日,王恭大鹏一日同风起,江县令有何下场,可想而知。

        江栀心乱如麻,侍卫又请示道:“世子今日几乎将整个山阴翻个底朝天,却一无所获。我疑心王恭与戴家父子仍潜藏在县衙之中。是否应连夜在府中搜寻?”

        江栀忧心忡忡道:“世子瞧着身手不凡,却在那人手中吃了大亏。若一击不中,反而打草惊蛇。逃窜到外头,天高任鸟飞,反而再无迹可寻。不若在府外加强巡防,将人困在里头。”

        且一旦搜查惊动了刁家的女眷,刁准重伤之事再难瞒下来,到时候事情如何处置,她再没有半点置喙的权力,说不得就要立时拿江家诸人下狱。

        思及此,江栀探手捏了捏刁准的手,察觉他手下一片冰冷,忙将箱笼中的汤婆子取来,去茶水间灌了热水,塞在他被褥里。眼下她所有的希望,只系于刁准一身。他若死了,她也在劫难逃。

        幸而不久,郎中便被请来。山阴虽小,却也是人杰地灵之地。那郎中查看过刁准的伤口,原本神色十分凝重,可把过脉相之后,面上却浮出讶色。

        “这伤口正刺中心脏,又当场抽了利刃出来,原该半盏茶的功夫之内气绝身亡,药石罔效。可他脉相虽虚弱,却还平稳,简直是万中无一的怪事。”

        “那他还有救么?”江栀听他说得严重,不由越发忐忑。她从前从不信鬼神,此时却在心中将诸天神佛都拜尽,只求刁准能活着踏出景昃院这是非之地。

        那郎中一把眉毛拧在一起,他行医半生,从未见过如此离奇之事,翻来覆去替刁准又把了几回脉,末了探手往刁准胸膛底下摸去。

        因刁准伤口在背后,此时俯卧在床榻上,身边的侍卫生怕他妄动会折腾断刁准原就如风烛残年的微弱气息,忙伸手制止。

        可那郎中已将手压在他左边胸腔上,却见鬼一般,无法感知他半点心跳的痕迹。

        而后,他又不信邪地将手再往前一探。

        “这可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老夫行医三十多年,今日也算是开了眼界。”

        那郎中忽而笑起来,眼中熠熠发光,“这小爷也当真是个怪胎,人人的心脏都朝左偏,他却恰恰相反,这心子居然长到了右边!倒因此避开了要害,逃过一劫,捡回一条命来。”

        江栀拍了拍心口,松了一口气:“那便是有救么?”

        郎中嘿然一笑,捻须自得道:“旁人未必救得了他。但有我李半仙出手,自是手到擒来。”

        江栀心中便忽而生出劫后余生地庆幸来,简直要喜极而泣,忙去外间准备纸笔,供这位李半仙写方子。

        “按这药方抓药来煎,不出三副,保管从阎王手里讨回他半条命来。接下来休息将养半个月,他年轻体壮,想必就慢慢痊愈了。”

        江栀从妆奁中取出最大的一锭银子来交到他手上,千恩万谢地将人送出房门外,仍叫方才那侍卫送他出府。

        李半仙笑眯眯捻着胡须,抬手提起衣襟下摆,将要下廊外台阶,不防身后雪光一闪,脑袋骨碌碌先一步滚了出去,不知落到哪一处旮旯里。

        “人的心脏可能长偏,可脑袋搬了家,就再也接不回去了。江姑娘,你说是么?”

        黑暗中,江栀瞧不清他的面孔,只觉得面颊上不知什么东西热乎乎地滴落下来。

        “为何要杀他?”

        江栀想厉声斥责,心头怒不可遏,从不知世间有这样恩将仇报的人。可她出口的语气冷静得不像自己的。

        “这郎中夸夸其谈,今日知晓了世子的秘密,来日必传得市井巷陌无人不知。我若不杀他,下一次有人行刺,世子还能这样幸免于难么?”

        江栀将手中的药方扔在地上,转身砰一声撞上了门。幽昧的夜色中,浓重的血腥味夹杂在幽馥清寒的栀子香气里,令人作呕。

        她瞪着眼睛,一双大大的桃花眼里霎时间蓄满雾气迷蒙的薄泪。权势真是个吃人的脏东西,可世人皆为之迷醉疯狂,变成麻木冷血的怪物。

        她不幸生为江县令的女儿,而更不幸的是,或许往后余生,都要与这样的一群魔鬼共舞。

        江栀想起从前有次乘船往外祖家中,在江上听到岸边山林中的樵夫放歌。后来在山脚下看到那人赶着牛车,拉着沉重的木柴慢悠悠沿着小道远去。悠扬的山歌不见得多动听,可歌声里的自在快活却让她艳羡了好久。

        如果有选择,她宁可要江上渔樵的普通市井生活,远胜血泪浇灌出的锦绣煊赫。

        “待他抓药回来,你找湘乔煎药。若世子性命无虞,明日卯时之前,请张主簿前来景昃院见一见世子,请他定夺。”

        江栀进内室,吩咐另一名侍卫。而后在他的注视之下,从箱笼中抱出两床绣褥。

        “若世子境况不好呢?”他紧皱着眉,见江栀不愿照顾世子,心中大为不满。

        “那就全部给他陪葬吧!”

        江栀气恼道,有些破罐子破摔地赌气,而后踩着一地的血污,怒气冲冲往书房去。狡兔死,走狗烹。可这人还在床上躺着,救人的郎中却先被宰了。

        若刁准今夜到底死在这里,也是天理昭昭,苍天有眼。

        江栀抱着绣褥,一路往书房去。可门前廊下到处都是喷溅的血迹。那股浓重的味道怎样都散不去。她心头有些化不开的悲怆,静静地在书房门口站了一刻,而后转身往后罩房那头去。

        平日顾嬷嬷与湘乔就睡在那边。江栀幼年时是顾嬷嬷一手带大,有时午后小憩,就睡在她隔壁的碧纱橱里。

        门上小茶炉里还温着热水,江栀在外头踢掉鞋子,将绣褥放在一边,先脱了衣裳,倒水在盆中清洗脸上手上沾到的血迹。

        房中忽有物品撞倒的声音。江栀停下手中动作,抬起头来,想起刁准背后那一刀,吓得身上寒毛倒竖。

        “顾嬷嬷?”她轻声唤了一声。

        隔壁稍间里妇人梦中呓语着翻了个身,接着打起鼾来。江栀听见她的声音,稍微放下心来,扯了帕子擦净面颊上水珠,回身抱起绣褥,往旁边的碧纱橱去。

        窗外幽暗的光透进来,照得她洁白的后背莹莹生晖,一头青丝如瀑,光可鉴人。因找不到火折子,也懒怠再去旁的地方翻找,江栀摸黑铺了垫褥,终于躺了下来。

        一直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下来,她这才察觉自己身上似乎有些不对劲。

        她的心跳得十分快,身上皮肤也有些发热,不知为何,总想起昨日荣安堂跨院天井中那个男子,他的唇线极美,轻触之下凉凉软软……

        恍惚中,那男子伸手拥住她,舌尖在她唇上辗转纠缠,一路往她颈项上去,深深一啜,留下一个艳色的吻痕。

        王恭屈膝靠着槅扇坐在纱橱角落,垂目望着江栀难受地蜷着身子,一双涣散的桃花眼眼尾飞红,玲珑的脊背在凌乱的发丝间若隐若现。

        她不慎低吟了一声。隔壁稍间里顾嬷嬷似有所觉,也不知是做梦还是醒了,抬脚咚咚捶了两下床板。

        王恭终于坐拢来,抬手捂住江栀的嘴。

        她却伸出舌尖,在他掌心轻轻一舔,而后伸出柔若无骨的手臂,攀上他肩头。

        这是打杀戴家小儿的江县令的长女,这是刁准的未婚妻,这一刻,王恭心头恶念翻涌,只想毁掉这个不识人间悲欢为何物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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