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仙人
江瑟伸手，也没有捉着他的影子。疼痛过后，一切归于平静。喧嚣远离耳廓，他们说了什么江瑟也听不清了。
思绪渐渐回拢，记忆如碎瓦一片片拼凑而来。她将手压至胸口，疼痛麻痹神经。
她踉跄几步，定了定神，看向右侧荒凉的茶亭，随即向那走去。
约莫一刻钟，江瑟才后知后觉，自己竟陷了梦魇之中。
而那城依旧是荒凉的，没有人烟，没有生气。甚至于没有风，连尘灰都扬不起。
她侧身向城门望去，果不其然，上头纂刻着两个大字，“南阳”。
心痛未止，眼眶此时或许是因流泪而感觉干涩，泪水风干在脸颊，留下两行泪痕。
一条细长的红线被突起的狂风吹气，辗转飘荡，始终没有落地。
江瑟心下一紧，一跃而起捉住红线。而同时，她又陷入了那街市繁华的古都中。
人声嘈杂，而她站在路中亦是十分突兀。
“这是……”
江瑟眉头收紧。
她还没走出那场梦，还是一切都从头开始了，因为她所见之景正是她初入城中的景象。
初来时，她一心想着逃离；而此刻，她竟然庆幸——
那是不是说明，她的将军还在呢。
她一时欣喜，提着衣裙就按着初来时的路往将军府跑去，手中攥着得是那条细长的红线。
或许他只是这个虚妄的梦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色。但于江瑟而言，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一个在乎她的人。
江瑟穿梭人海中，跌跌撞撞。
连带着不属于她的回忆，陷入这喧嚣的闹市。
她不知道自己该怀着什么感情去面对这场梦，但此时此刻，她是梦中人。
那就让梦变得好一些罢。
“何人擅闯将军府？！”
她竟被拦了下来。
江瑟愣神片刻，看向看守的侍卫。她缓缓抬手指向自己，问：“你……不认识我？”
侍卫只觉奇怪，瞧着这人挺正常的，没成想竟是个疯子。
“不认识，将军府外人不得擅闯。”
江瑟惊奇，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硬闯不进，只能灰头土脸的垂头向市井走去。
江瑟无神走着，如今她能确定的是陆琅轩没死。而她却不再是嫁来得公主。
江瑟搔首，哎呀一句，而后脑中尽是些如何潜入将军府的法子。
想不到她修了数百年的仙，竟是为了翻墙。
日色当空，已值正午。
江瑟估摸着时间，正到好处。
只是堪堪打算了第一步，就被人推搡着向外摊靠去，路中央空出了一条道。
身旁几人压低了声音，讨论着一些趣事奇闻。
“听说了么，陆将军要出征了。”
“好像是的，不过将军能耐大，定能凯旋。”
“也是，将军好像征战前还去了月老庙，求了一条红绳。”
“为那公主求得吧……”
江瑟心顿时凉了半截，既痛也悲，合着梦已到了尾声……
“兄台，你可知这陆将军如今在何处？”
讨论两人猛得一惊，见是一女子，才渐渐放松下来。
“应该还未出发，或许在军营罢。你问这……”那人思索一番才答道，而想问的话还未出口，人影已经不见。
江瑟急匆匆寻了一处安静无人的地，落地为阵。
这次，江瑟要救他。
将军一身傲骨，不该那样死在深山。
或许是梦中偏差，那传送阵法生生将她从本定的主帅帐外直接落到了一张白帘笼着的床榻上。
顷刻扎进棉被上。
江瑟揉了揉因碰撞而酸痛的肩，怔怔起身。
失误了。
她慌忙下床，还没跑出帘外，一柄亮晃晃的剑就塔上了她的脖颈，冰凉的触感在提醒她——
你完了。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他问：“你是何人？”
江瑟惊骇片刻，手悄声靠近剑身，愣愣捏住了。她干笑一番，悠悠转身。只见眼前人一身铁甲，显然是要出征的前奏。
不妙。
陆琅轩微眯眸子，探究打量问道：“你有何目的？”
江瑟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但从他的语气可以得出结论，至少他没有想直接弄死她的意图。
她欣喜，成功了一半。
“我？”江瑟自指，随后渐渐后退几部。她负手踱着步子，故作高深，煞有其事。“我是上面的，此番前来……”
江瑟瞅了眼陆琅轩蹙成川字的眉宇，轻咳几声道：“见将军印堂发黑，近日啊定有不愉快的事儿。”
她自然不知道什么不愉快的事，只记得上个梦里此时的她已经到了京城。他们应当是争吵了番，至于陆琅轩会不会为了这鸡毛蒜皮的小事生气。
江瑟也不知道。
至少后来想想，她自己也是深感后悔的，既没救下江珏，也害了他。
虽然重来一次，那公主会如何做，她也不知道。
陆琅轩心感不安，见着眼前胸有成竹的女子。玉冠半束，一身浅蓝的衫裙。一双灵动的杏眼，狡黠纯净。
而此刻，他的心就像空了般。他明明能识破这些最为明显的谎言，可他偏偏愿意去信。
陆琅轩觉得自己疯了。
陆琅轩问：“如何证明？”
江瑟看着陆琅轩放下的剑，以及愈渐信她的眼神，简直难以置信。
她的谎术竟然出神入化了。
“呃……你且看着。”
江瑟自指尖化出游光，丝丝缕缕缠绕，最后又兜转绕着相离不远的两人。
她微微勾唇，似乎带着不可察觉的坏笑。
而这弱光包围下，两人的身影也渐渐匿于其中。
或许这一次她是局外人，所以她的灵力并没有像上次一样消散。
眨眼瞬间，他们睁眼便到了京城郊外。不止陆琅轩，江瑟亦是惊异。因为她往日的传送阵最多上百里，而这次怕是远远不止。
她愁了片刻，又释然，许是因为在这虚构的梦里。
而陆琅轩已然端不住他的冷静，四处打量着，时不时还会向她投来惊叹的目光。
江瑟：冷静，小场面。
江瑟得意问：“怎么样，你信了吧？”
陆琅轩沉声应了声，随后犹豫着从袖下取出碎成小段的红线。他伸手递来，眼中似是心疼，问：“那你可否帮我修复这个？”
江瑟怔怔接下，手却不经意收紧。若不是碍于身份，她应是会直接搂上他的，将先前的委屈倾诉一番，道句抱歉。
可他会不会原谅呢。
可他也不会信了罢。
江瑟问：“这个都断成这样了……你还带着它做什么？”
陆琅轩一顿，眼中深沉。良久，他才低声说道：“这红线若是断了怕是不吉利，只是想求个好兆头罢了。”
他没说实话，对于修复之事自然也不抱希望。
江瑟展开手掌，红线间纠缠不休，就像她的思绪，凌乱不堪。她扯了抹不自然的笑，调侃道：“原来将军也信鬼神之事。”
或许只是说于自己听得，也没等陆琅轩回应就匆匆断了这话题。
她道：“我可以帮你，但是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陆琅轩不做声，也当是答应了。他抬眸望去，目光落在江瑟严肃中带着丝丝悲意的脸颊。
可为何见她如此，他心中亦不是滋味。
明明他并不认识她。
“你战胜后，就回南阳，哪也不许去。”江瑟尽量使自己不那么激动。“就算是皇帝以公主的病做要挟也不许，你可懂了？”
陆琅轩惊疑，道：“你怎么知道皇帝会以此要挟？”
江瑟半晌回神，支支吾吾解释：“我不是……说我是神仙么，见你功德如此才好心提醒你，你爱信不信。”
话落，她又佯装生气。她觉得自己演技当是一绝的，毕竟平日里在万青宗装病她最在行。
陆琅轩听罢，只轻轻应了句“哦”，也没再继续追问下去。毕竟他是真的从军营直接到了京城，江瑟的话他在心中也信了一半。
“将军若是为了公主的事烦恼，我亦可为将军解答。”江瑟本不想继续交谈下午，却又见他愁云满面，实在没忍住。
真真嘴欠了。
陆琅轩一顿，一本正经解释道：“这红线并非是为殿下，这是我几日前途径月老庙一个僧人塞给我的，只是可惜断成了许多截。”
“那僧人说，这是我的，落在他那儿了。”
江瑟挺惊讶的，因为这是自她见陆琅轩后，他说话说得最久的时候。她觉得欢喜，至少他已经信她了。
只是江瑟心情始终复杂，因为这红线是上个梦里的物件了。如果不是从公主那得来的，又怎么会出现在僧人手里。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但这一次发生了什么，江瑟是一点也不晓得。
“原是如此。”
江瑟上前捉住陆琅轩手腕，展开手心，指尖按着规律来回游离。最后，指尖离手，一个带着淡光的符阵也就成形。
“你照着这个依葫芦画瓢，届时自会将你送回去。”
陆琅轩问：“那你呢？”
江瑟道：“我要去找人算账。”
陆琅轩不解，又问：“何人？”
江瑟眼神黯了黯，道：“一个孤家寡人。”
她想她终究是做不到往事如烟，因为她当了几月的公主，性子也沾染了不少不属于她的戾气。江瑟修了几百年的仙，可她算不得良善。
即使南修宁告诉她，善待万物。
她不听。
她只知，凡是欠了自己的，总要还。若是欠了一厘一毫，那就夺回一厘一毫，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若是欠了命，那就以命相偿，也不算冤屈。
可欠了他人的，若是救命之恩，她怕是会以为万死——
也难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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