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向日葵

“你每天夜里，都打工到那么晚吗？”

“嗯，差不多吧，今天稍微晚一点。”陈旻臻回头看了一眼若月，“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那么不愉快，不知道你会来。

若月不在意的笑，不太想提家里的事，“你每天都工作吗？那么晚，没有公交车，你怎么回家？”

“我走路，离得不远。”

若月点头，当然不知道陈旻臻撒了谎，他每天之所以那么困，是因为午夜才下班，要走四十分钟才到家。

“你下班回来之后，也不能睡觉吗？”

“我妈她……有时候夜里会醒，醒来就不太睡得着，我就陪着她聊聊天，虽然……她不太愿意耽误我休息，可我看着她有时候疼得睡不着，我也睡不着，所以我夜里回来之后就陪在她身边，她醒了，不舒服了，我好照顾她。”

说起妈妈，陈旻臻的神色变得温柔，若月心中感动，却又不免为最初自己的误会而愧疚。

你永远不会知道风平浪静的海面下是如何的波涛汹涌，也永远不会了解，一张冰冷的面具下藏着一个如何滚烫的灵魂。

这人间，有太多的不合情理，却又合情合理了。

她忽然明白他为何会对她说那样的话，他没有骗她，他虽然一路坎坷，满是荆棘，可他和他的妈妈，却用彼此的信任与真情，融化了一切的苦难。

自小，妈妈都在抱怨生活的苦，觉得命运苛待了她，可认识陈旻臻之后她才明白，命运，从不会苛待任何人，能够苛待自己的，只有自己。

所有一切的苦，都源于本心，只要自己不觉得苦，那便不是苦。

可是，这世上，又有几人明白这样的道理呢？

爱，亲情，应该引人向善，应该予人温暖，妈妈应该是那个带领孩子在迷雾中找到前路的人，应该是孩子一生中最坚固的壁垒与后盾，而不应该是孩子心中噬人的黑洞，一辈子痊愈不了的伤口。

她喝了口酒，靠着椅背，仰头看着天，漫天的繁星近在她的眼前，她却觉得自己被黑暗所笼罩，走也走不出去。

“弗洛伊德说，人格，由三个部分组成，自我、本我和超我，‘本我’是欲望，‘自我’是规劝，而‘超我’，是道德。”

陈旻臻轻声开口，说着若月听不懂的话，她回头看他，他也靠在椅背上，仰头看着天。

“每一个人的出生，都是‘本我’先行，行为由原始欲望操纵，饿了要吃，撑了要拉，高兴就笑，不高兴就哭，而后经历教育，‘自我’开始觉醒，知道了这世间的规矩，也明白了生存的法则，不再万事随性而行，最后，人开始有了道德法则，趋向于完美主义，才懂得约束自己，这时候，‘超我’才开始显形。”

若月静静的听着，不明白他的意思，他却也不接着往下说，她疑惑开口，“所以……你的意思是，每一个人，只有到了‘超我’的年纪，才能很好的约束自己吗？”

陈旻臻看着她笑，“当然不是。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超我’意识，许多人，一辈子也未必能意识到人格中‘超我’的存在，而占据那些人人格主要部分的，依旧是‘本我’。”

若月还是不明白，陈旻臻喝了口酒，“人们总喜欢给东西归类，人性也不例外，按照人们的习惯，它被分为‘光明’和‘黑暗’，光明是善，是温暖，是不忍，是不舍，而黑暗是恶，是贪婪，是妒忌，是执念，人们总觉得，光明都是好，而黑暗都是坏，所以乐此不疲的为此努力着，追逐着，都希望自己是一个‘好人’，可是，真的是这样吗？追逐和努力的本身，难道，不是对‘好’的贪婪和执念吗？所以，人性里，究竟什么才是‘好’，而什么又是‘坏’呢？”

若月仔细的思索着，“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妈如此强迫我，并非是我所认为的‘不好’，而是……对于‘好’太过于执念，所以才不好？”

陈旻臻笑着摇头，“不是，我是想说，这世上的事，本就没有什么‘好’与‘坏’，一切都只是自己内心的判定罢了。人格的觉醒程度不同，内心所做的判断也不同，这只与认知有关，与年龄无关，如果你的‘超我’能够理解和宽容你妈妈的‘本我’，你便也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若月皱眉，“你这理论说不通！我难道没有感知吗？我没有自己的感受吗？就算是个圣人也尚有七情六欲，也会有喜怒哀乐，我凭什么不能得到属于我的尊重呢？”

若月鲜少如此愤怒，陈旻臻看着她微微的笑，没有开口。

可是，我不忍告诉你，人都是在痛苦中才能成长的，如果你不痛，那你便永远不会思考自己为什么会痛，圣人之所以是圣人，不是因为他们没有七情六欲，看淡悲欢离合，而是他们经历过太多悲欢离合，已经明白这是定数，是人力所不能改变，而你能改变的，只有自己。

你消化不掉的苦，咽不下的气，总有一天，这个世界会强迫你消化，强迫你下咽，除了将这些苦痛变为你本身的力量，你别无他法，你改变不了这个世界，因为我们，都不是这个世界规则的缔造者。

我的若月，人力，是你想象不到的渺小，可人心，也是你想象不到的强大，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今天你的挣扎，你的痛苦，将来都会变成你的羽毛，它们会带着你翱翔天际，成为你想成为的那个自己。

陈旻臻不说话，若月越发想不通，她喝了几大口酒，不消多时便觉得天旋地转，她赌气似的回头看他，“你不准备再给我上课吗？不准备说服我吗？”

他笑出声来，“我怎么能说服得了一个不想被说服的人？你心里已经有了判定了，不是吗？”

若月不想哭，可眼泪忍不住，“可我希望你能说服我……我希望……你能告诉我，我究竟怎样才能不那么痛苦，究竟怎样才能接受眼下的情况，我究竟……怎样才能熬过这段还没长大的时光，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不那么累的活着？”

他笑笑的看着她，笑着笑着，眼眶也泛起薄红，他朝她伸手，“过来。”

若月听话的把椅子挪到他身边，他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肩上，抬手指向天边，“你看。”

“看什么？黑漆麻乌的一片。”

“天马上就要亮了。”

若月没说话，静静的看着，远处的天边透出一丝青白，渐渐的，青白变为鱼肚白，再接着，整片天空都亮了起来。

“冯若月。”

“嗯？”

“天，不会一直是黑的，也不会一直是亮的，我们阻止不了日出，阻止不了日落，阻止不了时间的轮转，也阻止不了自己一天天长大，一天天变老，我们终归会看到未来，可我们，回不到过去。你相信我，总有一天，你回想起此刻的日出，你会怀念此刻的痛苦与挣扎，因为它们，才会让你成为未来你想成为的那个你。”

若月的泪还挂在眼角，却忍不住笑起来，她想回头看陈旻臻一眼，可头实在晕得她睁不开眼睛，她前所未有的困，想说的话还未开口，便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他睡着了。

陈旻臻没等到回应，垂眼看她，见她片刻就睡熟，忍不住笑起来，目光扫到她短袖下的手臂，布满了凸起的红痕，他心疼不已，小心翼翼的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

他轻柔的动作还是惊扰了她，她微微皱眉，梦里都在啜泣，“……我是个人……为什么不尊重我……”

他无奈的笑。

尊重，是需要证明的，势利，是人性之一，因为人要趋利避害，人们只会对自我认同的人尊重，而绝大多数的人，都还没有学会真正的“尊重”。

“……我好想你，你还好吗……”

陈旻臻的笑意里添了一抹苦涩，他看着那初升的太阳，无奈的叹气。

看起来，不管我多想做你的阳光，终究，也不过只是一株向日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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