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彩虹糖

沪市是时尚之都。穿着有个性的不少见。可能是因为九鬼的名字特别，吸引了一批小众爱好的顾客。

        今天走进来的女孩打扮得着实怪异。左边半边头发编着细细的脏辫，画的烟熏眼妆与地府的瞌睡鬼有一拼，嘴唇上抹的是深蓝色口红。上半身紧身黑色露脐装的图案是堆叠着的各种大小和颜色的骷颅头，下半身的宽松工装裤至少有二十个口袋，多处打着铆钉，腰带处松松地垂着一圈细金属铁链，也不知道她坐下来的时候会不会硌着。

        杨笑笑见了她的打扮，悄悄对我说：“这种打扮，很有可能在叛逆期。你们最好先问问她几岁，查一下身份证，”

        在人间总得守规矩。我过去问了她的年龄。

        “十八了。”她的语气十分不耐烦，从裤子的一个口袋里取出身份证，塞到了我的手里。

        不过，她的声音居然十分清亮，宛如出谷的黄莺。

        乌鸦。很有个性的名字。不过确满十八了。我将她放进门。

        “僵尸鸡尾酒。”乌鸦点单，接着娴熟地点燃了一支烟。

        我示意n去调酒。每次试新酒，我把配方学会并改善之后，便交给n，让他去调酒。他有些功夫底子，调酒时候动作洒脱利落，有时候还会赢得喝彩。

        等酒的间隙，乌鸦问我：“你们这儿有表演吗？”

        “唱歌吗”好像不少酒吧为了吸引顾客都有驻唱歌手。

        乌鸦哂笑：“别的。”

        “我会弹古琴。”前几天出去逛街，路过琴行，发现竟然感到对古琴十分熟悉，上手便能弹。看来，这是我身前便会的，多弹琴，说不定能想起来一些事。于是，抱了一张回来。当然是让n抱的。

        “你们这又不是茶馆，弹什么古琴？有没有阴间一点的表演？不然白瞎了这么阴间的名字和装修。”

        要不让鬼差嚎两声？我看了一眼18桌，正坐了两只来人间办差的鬼，索命的时辰还没到，在这坐一会儿再走。

        n调的僵尸鸡尾酒端上来，颜色还算正，只不过装饰的凤梨片和薄荷嫩梢没放好，沉到底部了。

        乌鸦灭了烟，猛喝了一口鸡尾酒，被呛到了，说：“好像和我之前喝的不一样。”长吐了一口气后，又说：“不过我喜欢。所以，给你们表演一段。”

        阴间表演吗？我心想。

        “有话筒吗？”乌鸦问。

        买音响的时候送了一个。我让n把它找出来。

        关了播放的音乐，乌鸦试了一下音：“下面，我给大家唱一首。”

        客人都起哄似的鼓掌。

        “我的心害怕，竟羡慕这许多热狂地向张开大口的深渊走去的可怜虫，他们全喝饱自己的鲜血，归根到底，不要虚无要地狱，不要死亡要苦痛！”

        歌声低沉，配上诡异的歌词。原本婉转的声音竟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唱完这几句，乌鸦就晕倒了。

        我急忙把她扶起，看她的脸色异常发红。

        杨笑笑也跑过来，说：“可能是喝多了，赶紧送医院。”

        过了一会儿，杨笑笑打电话说：“挂科的时候医生刷乌鸦的身份证，一直出不来身份信息。她的身份证是假的，先用我的身份证挂号了。医生说她血糖浓度低，酒精含量高，可能好几天没吃东西，又喝酒太多，一时间撑不住了。”接着，她又压低了声音：“我给她卸了妆，看她有点眼熟，像林空。”

        开了九鬼之后，我得空便了解人间的新奇玩意儿，但一时之间补的知识不够全。

        杨笑笑听我不说话，便解释：“林空九岁被去山区拍摄mv的唱片公司听见了唱歌，挖掘出道，现在十九岁，一直是清纯歌手的形象。我查了一下消息，林空已经一个月没什么活动消息了。所以，她很有可能就是林空。”

        等我到了医院，病房里的乌鸦已经醒了，闹着要离开医院。

        我无可奈何，说：“你住哪里？我们把你送回去。”

        乌鸦继续蛮不讲理：“我不回去，我在你们的地方晕倒的，要住着养病。”

        最后是我们妥协了，在九鬼的酒柜后面给她买了弹簧床，铺了被子。

        “你们不睡觉吗？”乌鸦吃惊。

        我说：“赚钱要紧，我们不睡。”鬼是不需要休息的。我和n从来没意识到休息问题。

        或许赖在这儿的目的达到了，乌鸦态度软了：“我可以给你们唱歌，作为房租。”

        我想起了杨笑笑的话，问：“你是林空？”

        “曾经是，现在我是乌鸦。”为了避免被人认出来，她又画上了夸张的妆容。

        乌鸦大部分时间在填词作曲。有时候烦闷，倒酒点烟全被n拦下了——医生说她的身体状况不乐观。

        我看了她写的词，稍稍给她改了改。

        乌鸦看了，觉得不错：“你写的词比公司花大价钱请专人给我写的还要好些。”

        我听过几首她之前的歌，写的词还算可以。

        “都是些山山水水情情爱爱，唱烦了。”

        阎王一次上来看九鬼的情况，警告我们说：“你们别把这儿当成收容所，随便让人住着。”

        “她在这儿唱歌之后，九鬼生意好多了，还在网上出名了。”我给阎王看了网上流传的乌鸦唱歌视频。

        阎王像是被噎住了：“我是让你上来学酒的，不是为了赚钱。你还真想把九鬼做大做强？”

        “做大做强不好吗？”我反问。

        阎王彻底被噎得没话了：“我就不该把你们俩放上来，该让你们在地府等着转世的安排。”

        他进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是来找乌鸦的。在斯文的模样，一副金丝眼镜后面是一双看似和善的眼睛。不过，我能观察出下面涌动的愤怒和算计。

        “陈启，林空小姐的经纪人。”和我们打招呼的时候彬彬有礼。

        “现在回去，过去的一个月事情就不追究了。”陈经纪人对林空说话时却十分强硬。

        乌鸦并不怕他：“我们的合约就是十年，上个月已经到期了。没有什么追不追究的问题。”

        两个人的沉默对峙或许才是最可怕的。

        很明显，乌鸦输了。尽管脸看上去那么倔强，发红的眼睛泄露了她的脆弱。

        陈启离开之前，留下了一句话：“你应该知道公司法务部的实力。”

        乌鸦在他离开后哭得一塌糊涂。

        第二天，她醒了。开始讲起他们的故事。

        “我喜欢他。”乌鸦露出少女独有的天真笑容。

        “我遇见他的时候只有九岁，他二十四岁。我因为和别人打架，被孤儿院的老师罚打扫音乐教室。他来的时候，我在偷懒，就躲到了桌子后面。他问我为什么一个人在音乐教室。我说我喜欢唱歌，喜欢待在音乐教室。他让我唱给他听。我偷偷高兴，因为我知道自己唱歌很好听。果然，他很喜欢我的歌，走之前从他的西服衣兜里掏出了一颗糖，说是给我的奖励。糖纸在阳光下五彩斑斓的，像是一道彩虹。我以为，我们这就结束了。没想到，他会把我带出孤儿院。他没有结婚，不符合领养条件，就让他家的管家夫妇领养了我。他告诉我，他会把我打造成近二十年最火的歌星。我很喜欢他，只要留在他身边。无论干什么，我都愿意。他给我取名林空，把我包装成来自深山的少女，让我在媒体面前装出清纯的模样……我都依他。”

        “后来我才知道，林空是他初恋的名字。她梦想成为歌星，在一场火灾中被烟灰毁了喉咙，想不开就服毒自尽了。我的一切都是在为她的人生书写另一种可能。连陈启在衣兜里放糖的习惯都是因为她养成的。”

        “十年来，我们一直活在谎言中。我想跳出谎言了，他不愿意。”

        “因为我是会打架撒谎的坏小孩，所以这辈子都不会幸福吧。”

        我问：“你离开他，想去哪里呢？

        “我已经收到了国外音乐学院的offer，但是他不同意我走。我所有的证件和钱都在他手里。”乌鸦回答，“我决定和他说清楚。”

        我佩服乌鸦的行动力。当天下午，乌鸦就收拾好了东西。

        她熟练地拨出了一个号码：“陪我再回一趟孤儿院。”

        “我要走了，再给我来一杯？”乌鸦临走前说，顿了一下，接着说，“两杯吧。我感谢一下陈启，好歹养了我这只白眼狼十年。”

        我在僵尸鸡尾酒里面加了各种果汁的小冰块，取名“彩虹糖”。

        乌鸦拎着两杯酒，拖着行李箱走了。

        第二天的娱乐版头条是林空因病离世。

        网上的舆论猜测铺天盖地。

        过了一周，这场大讨论悄无声息地结束了。

        就像是世上从来没有林空这个人。

        更不用说乌鸦了。

        陈启后来又来了一趟九鬼，问我们乌鸦还有没有留下什么？

        没有，什么都没有。乌鸦把自己的痕迹完全抹去了。

        “我本来能阻止的。”陈启轻声地自言自语。

        说起来，乌鸦的死我得负一部分责任。

        她自尽的毒，下在了彩虹糖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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