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崽崽未满月

三更半夜，皇上抱着崽崽逗弄了许久，这才依依不舍地将她放下。

        皇上遣散了其他人，叫了宫女服侍梳洗更衣，瞧这模样，便是今日又要破例，要在永和宫歇下了。

        他伸手将德妃略揽了过来，“朕今日便陪着你和孩子，在此歇下，只怕朕的小公主后半夜又烧起来，朕也在此瞧着。外头的人都仔细候着，若有什么不妥便喊进来伺候。”

        德妃略福了福身子，声音微微嘶哑道：“臣妾替公主多谢皇上天恩，她能得她皇阿玛这般疼爱，是她的福气。便是去了，也……”

        康熙抚上了她的手，一双素手滑腻细嫩，似无岁月的痕迹，令他想起那些年，她的温柔细腻给他带来的熨帖。

        “莫再说这些话。朕的小公主会好好的活着，只要朕在她身边，她会好起来的。”康熙又瞧了瞧那已经乏力睡着的崽崽，心中亦柔软了下来，“朕的孩子都是有福气的，过几日待她病情稳定了，朕唤大公主过来瞧瞧，沾沾大公主的福气。”

        “是，万望皇上与公主都能平安喜乐，长命百岁。”

        崽崽每日醒来不过一会子，却已见过好几次皇上。听宫女细碎言语说，因着崽崽生病了，康熙已经连着三日夜宿永和宫，守着崽崽和德妃。

        宫里都知道德妃未出月子，尚且不能侍寝，但皇上仍日日来了，那便是守着那差些早夭的孩子。

        这份独爱，自然让宫里人明白，永和宫也在皇上心中永是重要的一份子，无论承乾宫的风头有多盛。

        崽崽身子大好了，皇阿玛对永和宫的赏赐也陆陆续续到了。来送赏的内务府太监面上堆满了光彩，皆说是沾了德妃娘娘、小公主的光，场面话说的十分好听。

        永和宫一片喜气洋洋的模样。

        但德妃却不那么快活，她最信重的高嬷嬷，还在慎刑司里头不见天日地受着审，一点消息都递不出来。

        只这日，增喜儿得了些消息，进来秘报。

        “奴才打听到了最新的消息，承乾宫那位大嬷嬷一口咬定就是皇贵妃娘娘指使的，慎刑司的人见她是风头最盛的承乾宫里的，有头有脸，不敢太过苛刻，一时没看住，让她给咬舌自尽了，因此这条线已经死无对证了。”

        “至于那觉禅氏，也咬不出旁的人来。至于高嬷嬷，奴才听闻慎刑司已经审了好几轮，高嬷嬷与从前的高公公并无瓜葛，也与觉禅氏从前毫无关联，因此只是受了些皮肉伤，并不能定罪。”

        增喜儿说罢，却又面上浮现出一丝失落的模样，“只是一桩……娘娘，进过慎刑司的人，便几乎不会再回到原来的差事当值了。若是留着性命，也大多发配至辛者库内……”

        德妃身子微微颤了颤，坐正了才淡淡道：“好，本宫知道了。你出去吧，若有人问起，仍是秘密行事，不让旁的人知道咱们在打探消息。”

        崽崽自然听见了这一切，心中也有微微愧疚，自己的一番操作虽然揪出了要害她的觉禅氏，但是也无辜将高嬷嬷牵连进去了。

        起初她并不喜欢高嬷嬷，总觉得她说话带刺，处处令人伤心。

        近些日子，却也渐渐看明白了。高嬷嬷便是那么个性子，虽刀子嘴，心中却浑然全是对德妃的心疼与爱重。

        说话做事，在永和宫中打点一切，的确有能力帮助德妃管理好永和宫。

        更不说，永和宫如今留下的大宫女们，没一个有她那么妥帖、扛住事儿，若是高嬷嬷长久不在，恐怕永和宫的宫女太监们也渐渐不服管教，毕竟德妃的性子平日柔柔的，很少教训人，自然也就有人趁机能爬到主子头上耀武扬威。

        崽崽心想，这次需得她立个功，想办法把高嬷嬷要回来了。

        康熙又来看崽崽的时候，恰逢崽崽醒着，奶呼呼的小脸红润起来，瞧着便比之前康健了不少，正是好转的迹象。

        崽崽的精神也好了许多，康熙一到了，她便张牙舞爪地伸手，似见了皇阿玛十分地兴奋。

        康熙对这天然的亲近自然倍感高兴，大笑道：“这几日来，她都认识朕了。”

        德妃温柔笑道：“那是自然，瞧她，多喜欢皇阿玛抱呢，眼睛都亮了。”

        享着天伦之乐时，崽崽非常努力地在康熙的怀里憋了个大招，襁褓暖呼呼的湿了。

        康熙并未生气，只瞧崽崽仍未哭闹，仍笑道：“这孩子，天生的福相，总是不喜哭闹，让朕总是欢悦。”

        德妃忙差宫女来伺候小公主换洗，崽崽被宫女抱走之后，便开始哭闹，伸腿踢来踢去，很快宫女便愁眉苦脸，不知该如何是好。

        其他宫女见状连忙上来一起伺候，却仍是不成，她们手忙脚乱，崽崽就是不配合，永和宫当着康熙的面乱成一锅粥。

        崽崽是笃定了这会子伺候的宫女许多，法不责众，这么多人都做不好，自然不会逮住谁来问罪。

        康熙皱起了眉头，自己起了话头：“永和宫的下人们也忒不中用，伺候个孩子都做不好。”

        德妃素来聪敏，没有立即接话，只是稍显忙乱地嘱咐了宫女们几句，这才不经意道：“是，却也不怪她们，都年轻不晓事，臣妾又性子软，素来不愿意多管教。”

        康熙点了点头，接话道：“是了，这么大的永和宫，身边还需有个年长的嬷嬷在才行。对了，朕忘了同你说，之前的高嬷嬷并无嫌疑，既如此，待她从慎刑司归了，便让她回永和宫来伺候吧。”

        德妃压着心中的喜悦，只淡淡谢了礼，应道：“如此倒也好，总归臣妾只伺候好皇上便好，那些个琐事还是扔给嬷嬷们去打理才是。”

        她很明白，帝王不过一句戏言，也能让宫里任一个普通人的一生起伏幻灭。

        她更明白，年少时偶然也想依着自己的性子，有几分个性，但她不再敢。

        生了三个孩子，且宫里有这么多人的性命吊在她的身上，唯独谨言慎行，出口的字句皆要经过数次考虑，才能将自己懂事的模样印刻在皇上的心里，护着自己想关照的人。

        次日，高嬷嬷便被慎刑司的人恭恭敬敬送回来了。

        因着是皇上亲自差人传令，差高嬷嬷依旧回永和宫伺候娘娘，且因这次无辜受了些审讯的皮肉之苦，也有一笔赏赐下来，慎刑司的太监们不敢怠慢，一路上护送着回来。

        高嬷嬷一进来，便跪在地上磕头，她头发凌乱，衣衫也几近破损得不成样子，双手上皆是斑斑血痕。

        “嬷嬷，快起来。”德妃亲自去搀扶。

        高嬷嬷却红着眼睛不起身，只不断地磕头，磕到额头亦红肿出了血，这才低声嘶哑地哭道：“老奴以为再也见不到娘娘了。进了慎刑司，便是没有罪，也不可能回到永和宫的，定是娘娘想尽了办法才将老奴要回来的，这一辈子，娘娘的恩，老奴怎么也还不完呀！”

        德妃强行搀起高嬷嬷，指了指崽崽的襁褓，“你若谢呀，却要谢谢本宫的小公主呢。她念着你呢，因此你不在，旁的人伺候她总是不成，皇上这才主动提了提，还需永和宫的大嬷嬷在才能伺候公主呢。”

        高嬷嬷闻言，又转过来看崽崽。

        崽崽脸红，崽崽别过头去，傲娇。

        高嬷嬷道：“奴才谢过公主，奴才这辈子愿为娘娘和公主万死不辞。”

        收拾好了身子，德妃唤高嬷嬷进来说体己话。

        德妃给高嬷嬷赐了座，但高嬷嬷只敢身子半弓着略微坐着，身上的伤口皆碰一碰便疼得厉害，她低声道：“老奴虽然吃了些苦头，但此番去了倒也得了点消息。那觉禅氏，恐不是承乾宫的手笔。”

        德妃的面色沉了下来，冷静地想起那日承乾宫中佟氏委屈的模样和言语，虽处处戳她的心，但有几点她说得确实不错。

        她这次生育，一没有生二哥，二也无争宠的模样，皇上日日临幸承乾宫，永和宫从未争过。

        更何况，佟氏家世显赫，她也不必做这些有的没得。

        “那么，这宫里头，还有其他咱们看不见的手笔，在背后随时准备作恶呢。”德妃只觉浑身恶寒，手也不自觉地微微抖了抖。

        高嬷嬷讳莫如深道：“能在宫里如老奴这个年纪做大嬷嬷的，都是成了精的。那承乾宫的大嬷嬷怎么就做事那般不小心？处处留下了恰到好处的证据，让慎刑司一个半夜便全都查到了，顺利到似乎全部线索都是为了查到她而准备的。而一咬死承乾宫之后，她便咬舌自尽了，一点后路都不留。如今死无对证，将一盆脏水泼在了承乾宫身上。承乾宫自然会怀疑这次刻意构陷是永和宫拿小公主的性命冒险害她，如此一来，承乾宫、永和宫，面上都有污点子。本两宫之间因四阿哥的事便有不愉快，如此一来，更成了仇了。”

        德妃心沉了沉，“那个人，既恨本宫，也恨着承乾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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