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夜深了，热闹了整日的戚家消停下来，白日里是龙泽国京城珠宝行的百年底蕴行业翘楚戚家大房庶出的大公子戚温华风风光光迎娶正五品中散大夫莫元排行第二的庶女莫书蓉大喜的日子。

        这桩婚事在坊间引得议论纷纷，无非是商贾之家高攀了官宦人家。

        士农工商，士大夫是最最被人尊重的阶层，商人是最卑贱的阶层，社会风气如此，士大夫总是有着对商人皆为逐利小人嘴脸的鄙夷。况且这世道不止阶层之间的差距，还有家族中嫡庶之分，庶出之人总比那嫡出的矮上一截。

        而戚温华却能以商贾之家的庶子身份娶到官员的一女，即便是庶女，这也是一桩风光无限的美事。

        这样看来莫大人岂不是发了傻？

        实则不然，戚家大公子弱冠之年便得了乡试解元，且就读京中最负盛名的德成书院，名列前茅，实在是个前途无量的有才之人，以他的才华迟早会通过会试殿试，届时，反倒是莫大人攀不上八斗人才了。

        最为此事高兴的便是戚温华的亲生母亲茹姨娘，即便因着妾的身份今日不能出面，一整天也是笑得合不拢嘴。特地等在戚温华招呼完客人去新房的路上说了几句话，无非就是欣慰和感慨。

        戚温华只是微醺，望着母亲眼里含着泪花的模样，也不由得松了口气，他总算能完全地压戚温安一头了，自此之后，不会因为嫡庶身份在他面前抬不起头来。

        茹姨娘望着自己身着喜服风度翩翩意气风发的儿子，不放心地嘱咐了几句话，便催促着儿子赶紧去新房。

        戚温华吐出一口气，月辉洒落，庭院静谧，小厮提着灯走在前头，很快便到了灯火通明的新房，他晃了晃头，甩脱掉因戚温安打心底里犯上的阴影，想到往后心中不由得春风得意起来，加快了脚步。

        让戚温华不痛快的阴影戚温安，戚家排行老二的嫡子，两人只差上短短几刻钟。

        稍微有头有脸的家族有庶不可为长的共识，即是为了让第一个孩子由正室所出，不仅仅是为了彰显家里有规矩有体统，更是因为继承家业的多为长子，只有嫡长子这个身份才更名正言顺。

        这也是茹姨娘当年冒着生命危险用药也要比正室孙婉梦抢先一步诞下孩子，若孙氏的孩子是嫡长子，戚家这么大的家业自己哪里有一席之地呢？

        只有她的孩子成了长子，才能与这嫡出的争上一争。幸而戚温华倒也不负所望，这回的乡试不知什么原因戚温安竟落选了，这可让母子俩盼来了千载难逢的机会。

        乘此东风再稳稳接住莫家抛来的橄榄枝，过了这几年的憋屈日子，今日过后，他们母子俩可算是重新扬眉吐气了。

        不同于这厢，被记挂着的戚温安正待在自己的青竹轩卧房。

        “袖袖，”青纱帐笼罩的床上，男人怀里抱着个美人，美人闭着眼被他打扰懒懒地应声，他凑到美人的耳边亲一亲低语，“我们生个孩子，嗯？”

        美人本来面带倦容迷迷糊糊闭着眼睛，柔弱地靠在他怀中随他抱着，这话入了耳肉眼可见地受到了惊吓，毫不犹豫做出了激烈反应，“当然不行！”

        迅速拒绝之后，红袖心里一突，果不其然环着自己的那双手臂收紧了，二公子语气还是平淡的，但里面的温情全丢了个干净，“为什么。”

        红袖僵住根本不敢动，烛火明亮，她觉得这可能是自己最后能见到的光明了。

        恨不得拍刚刚的自己两巴掌，二公子兴之所至说些玩笑话，逗逗自己，一方面是想试试自己心思是否本分，但不代表自己的态度就可以强烈抗拒，这只会让二公子觉得丢了面子而生气。

        她心里头哀戚，脸上的悲伤也真实了起来，眼泪也涌了上来，声音颤抖地找补，“公子，奴不敢，奴身份卑贱。”

        戚温安把红袖的脸掰过来面对自己，泪珠子盛满了那双惯来灵动的眼睛，眼看着就要溢出来了，再一眨巴就断了线一样掉下来，顿时没了脾气，伸手给她抹眼泪，放柔了声音哄，“谁说你卑贱了？袖袖自然是最好的，好了好了，不吓你了，不哭了。”

        感受到戚温安语气转好，红袖悄悄松了一口气，赶紧自然地收住眼泪，乖顺地受着他的哄，面上漾起个脆弱放松的笑，心中却惊魂未定。

        她自然清楚这些话听听便罢，绝对不能当真。

        他们这种门户不可能会允许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不是出在正妻的肚子里，尤其是戚温安，茹姨娘算计走了他嫡长子的地位，让他成了戚家的笑话，受了不知多少明里暗里的笑话。

        他又怎么会真的允许自己这种就算入了房也只配是个妾的人生他的长子？

        红袖清楚，这找补还不够。

        自己这么一哭是缓了不敬之意，但却没能表明清楚自己没有越界的心思。

        她只怕戚温安以为自己这样是学了茹姨娘的那招，每日对着大爷嘴上说着妾卑贱心里头却算计着要大爷心软步步得寸进尺。

        思绪想到这一层，红袖暗自庆幸，她从没指望自己能和八百个心眼的二公子玩心眼，只想着自己表忠心能表个周全，省得忘了什么，引得二公子怀疑。

        红袖乖顺又正色地开了口。

        “公子，如今这样就已经不合规矩了，夫人若是知道了，奴婢必然性命不保，不敢妄想再越一步。”

        “大公子今日娶亲，夫人也在给您物色合适的妻子，奴得了您的……垂怜已是十分欢喜，”红袖垂下了眼睫，仿佛在害羞不敢看戚温安如玉的脸庞，“不敢奢求其他，只求等奴的卖身契期限到了就让奴归家。”

        “归家……”他的手放在红袖的脸蛋上，若有若无地摩挲，看起来在笑，整个人却又平添危险，“留在我身边不好吗？”

        红袖发觉了戚温安好像是又生气了，这个人真的是喜怒无常，她回忆了自己说的这几句话，虽然是说来表忠心的，但实际上卖身契期限快到了这件事她这段时间也一直琢磨着怎么跟二公子说。

        虽然说卖身入府为奴到了期限府里就该放人，但做奴婢的还是要主子同意，当然大多数的主子不会为难他们，红袖偷偷觉得二公子会是另外的小部分。

        红袖脸上是惶恐和倾慕的表情，“在公子身边会给您添麻烦，况且以后您有了妻子，奴的存在会让夫人对您不满的。”

        红袖说完心头忐忑，左右二公子是挑不出错处的，她从他的角度出发为他着想，简直是全天下最妥帖的奴婢了。

        戚温安搂住了红袖，他凑到她耳边低笑了一声，“也是，不愧是青竹轩的红袖姐姐，做事情总是周全的。”

        直觉告诉红袖，二公子说话语气有点奇怪，但他没反驳，想必也是认同的，觉得自己是个本分老实的奴婢，大概会松口吧。

        “卖身契到什么时候？”戚温安摸着红袖的头发，手感极好，让人辨不出他的情绪。

        “九月初一。”今日是五月廿三，还有三个月零七天，红袖盼着这一天已经好久好久了。

        “九月初一……”戚温安轻声重复了一遍，“没记错的话，你今年十九了？”

        “是。”

        “离府之后有什么打算？”

        打算……以前想着赚了钱回家嫁人，现在，虽然跟了二公子之后嫁人这回事有些难度了，不过手里的银钱多了，也学了些做生意算账的本事，她可以想办法盘个铺子当老板，好好侍奉母亲，再给妹妹找个好人家。

        反正有了钱识了字就有了好些谋生的方式。

        但这些具体精细的想法她没打算告诉二公子，反正神通广大的二公子是看不上自己这些小把戏的，所以就大略回道，“先回家孝敬母亲照顾小妹。”

        “你家里离着京城我记得很远啊。”

        “是。”

        “回了家，然后？”

        怎么还问？反正我这个丫鬟不管做什么也不可能越过二公子您的厉害去啊！

        红袖打心里有些抗拒跟二公子说自己的那些想法，万一二公子提出帮自己，那肯定是极好的，她肯定舍不得拒绝，但离府之后再受着二公子的恩就难还了。

        “然后……然后……”她磕磕巴巴，“嫁人吧。”

        戚温安笑了，莹莹烛光一张芙蓉面映得极其温柔，可唇形漂亮的口中吐出的却是刻薄话，“你怎么嫁人呢？袖袖，你现在躺在我的床上，清白早就没了。”

        以前她可能还会因为这个事实气闷一会儿，但现在她想开了。嫁人的话，遇上了不在意清白待自己好的男子尚好，遇不上总不能为了嫁人委屈自己，那她干脆留在二公子身边委屈算了，至少二公子有钱大方。

        “嫁不出去就算了。”嫁人也没那么重要。

        戚温安看她对离府眼里的期待，连他说难听的话都影响不了那份期待，心头不由得升起一阵憋闷。

        他算是看出来了，府里就没有红袖值得留恋的人和物。

        谁稀罕这个女人走不走！走了更好！清净！院子里就没人惹他生气了！

        他猛地坐起来，目光不虞地盯了红袖几秒，伸手推了推一脸疑惑的红袖，语气生硬，“夜深了，你该回你房间了。”

        本公子不想跟她睡一个床，她在旁边既碍眼又占地方。

        红袖乖巧地应了，反正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这就是二公子的捉摸不透，一会儿要人陪，一会儿又不要。

        她也没有那个脑子去揣摩二公子在想什么，反正她是个小丫鬟，主子说什么她就怎么办。

        红袖迅速地穿好衣服，床上二公子躺在床上裹在被褥里背对着她，见状，她很有眼色地没吵正休息的二公子，熄了烛火，轻手轻脚地出了卧房。

        刚出了门走了没几步，她就听到有什么东西砸在珠帘上，珠子碰撞噼啪的声音很响，红袖立刻折回站在门前正要敲门问问，里面就传来二公子的声音，“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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