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番外（五）

那个他已经多年不曾使用过的名字，也是只有在他噩梦中才会出现的名字，此刻被谷燕燕如此自然而然地叫了出来。

        太阴穹看着谷燕燕转过身，对跪坐在她身后的男人道：“你不要做什么奇怪的事情，我不喜欢。”

        那人微微垂眸，道：“好。”

        谷燕燕又凑近些许，得寸进尺：“也不要在这个世界自作主张，我不想历史的轨迹出现什么差错。”

        那人也道：“好。”

        谷燕燕歪头看了他一眼，眼睛微微睁大，似是觉得有些有趣，又道：“更不要想方设法阻拦我回家，你知道什么对我来说最重要，要是你再像上次一样把我关起来，或者抹掉我的记忆……”她顿了顿，抓起谢青穹胸前的一缕发缠绕在指尖，笑着道：“我便再杀你一次。”

        谢青穹低下头，声音喑哑：“好。”

        太阴穹看着这诡异的一幕，听着他们的对话，似乎捕捉到什么，却又不甚清晰。谷燕燕此时也发现了他的苏醒，松开手，从镜边起身走了过来。

        她弯腰下，对着镜子里的太阴穹打量两眼，道：“你这个身体，能关他多久？”

        “你想要多久，便可以关多久。”

        太阴穹心中一沉，眸子变成竖瞳，无奈他现在是猫儿身子，即便浑身怒气，也不过炸两下毛。更何况，此时谷燕燕身后还有那个不明身份的人，它便是出手也没有胜算。

        谷燕燕倒是看了两眼后便失去了兴趣，直起身摸着下巴：“虽然现在太阴穹不会来找麻烦了，但央措还在，你也知道你这徒弟的性格，要是发现你一连多日没有在苑山，一定会循着气息找来的。”

        太阴穹：……谁的徒弟？

        谷燕燕还在道：“我和他一向不和，也不想见到他，你要是有空，就帮忙打发一下吧。”

        谢青穹在她身后颔首：“好。”

        谷燕燕想了想，又转身道：“要不，干脆你回你的苑山去吧，这样他们就不会怀疑了。你要是待在这里，万一被皇都司天监的人发现，又是一个大麻烦。”

        这一次，谢青穹却不说“好”了，而是垂下眼睫，沉默不语。

        谷燕燕见他一副不甘愿的样子，也全当没看到，拍了拍他的肩道：“就这么说定了。这个太阴猫就交给你了，我先出去弄点儿东西吃，你收拾完了就赶紧走了吧。”

        说罢，她快快乐乐出了屋子，留下谢青穹一人站在笼子边，那扇门合上，天光也随着她的身影消失，屋子里变得昏暗起来。

        太阴穹眯眼看着面前的人，内心嗤笑一声，道：“看来，她并没有多看重你，即便你从我手中救了她。”

        谷燕燕不知道，妖与妖之间有独特的通话方式，她无法听见的话语，太阴穹却能无比清晰地传达到谢青穹耳中。

        “你如果识相，就该早点从我的身体里滚出来。”

        “那个女人阴险狡诈，口腹蜜剑，我今日会有这样的下场，日后你未必不会沦落的同我一样。”

        他说完这句，谢青穹微微抬起头来。

        “不过一个愚蠢的凡人，根本不值得你为她——”他话还没有说完，笼子忽得炸开，他感到自己的脖子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扼住，那股力量还在不停发力。面前这个拥着他的身体他的脸的人，额上蹦出青筋，眼睛呈现出某种他熟悉的赤红。

        “你懂什么。”那个声音仿佛压抑着什么，沉声道：“愚蠢的是你。”

        “你……”

        “为什么要放她下苑山，既然心里不愿意，为什么不拦住她？她送你的东西为什么不看一眼，为什么要装作没有听她说话，为什么要让她出生入死，为什么要杀了她！”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所以我说你愚蠢。”

        太阴穹忽觉身上的力量一松，跌在地上。面前的人却蹲了下来，眼神孤傲冷漠地俯视着他。

        然后，他说出了令太阴穹感到久违恐惧的一句话。

        “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也猜不出我是谁吗？”

        太阴穹睁大眼睛，内心的震惊越来越多，他几乎启唇就要问出那个问题，说出那个名字，但是莫名的不安却阻拦着他，让他无法开口。好在面前的人并不需要他的答案，只是冷冷看他一眼便站起身来，在出门前，太阴穹听到他笑了笑。

        “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现在就杀了你。”

        门被关上，声音消失，太阴穹眯起眼睛，缓缓平复内心的颤动。

        ……

        再次见到谷燕燕，已经是两日后，太阴穹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猛地睁开眼，金黄色的瞳孔竖起，从笼子里站了起来。打扫屋子的人吓了一跳，走过来看他。

        “小狸奴，怎么了？”他没有回答，在人走到面前的时候精准攫取了对方的元神，一瞬，那人双眼失去神采，只能如木偶一般被他操纵着打开木笼。

        他从房间里走出来，跳上屋脊，跳出这间院子，站到高处，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前院花圃里，正悠闲喝茶的谷燕燕。

        大门外，央措已经没有耐心，提脚就要踹门，可一人却先一步打开大门，叫央措扑了个空。

        央措站定身子，起身便要骂骂咧咧，但看到面前所站之人，立时愣住了神。

        “师、师父！”他大呼一声，讶然道：“我感知到的气息没有错，您果然在这里！”

        谢青穹淡淡“嗯”了一声，挡在门口，明显没有打算放他进门的意思。央措的视线透过他的肩膀看到院子里的谷燕燕，眉头一皱，道：“您是因为她才下山的？”

        谷燕燕听到这话，在院子里举手，无辜道：“我不是，我没有。”

        央措径直忽视她，望向谢青穹：“师父，如今皇都到处有司天监巡逻，还有雾破山的弟子走动来往，您怎么可以待在这里？还是快些随弟子回苑山去吧。”

        谢青穹淡淡道：“你先回去，为师自有打算。”

        央措急道：“师父，这女人诡计多端狡猾得很，之前还那般讨好您，这次突然就走了，一定有什么阴谋，您可千万不能上她的当啊。”

        谷燕燕翻了个白眼。

        谢青穹也微微沉下脸，但声音也还算缓和：“你太吵了。”

        “师父……”

        “为师做的决定，不需要任何人置喙。”

        “可……”央措还想说什么，但一看见谢青穹骤然阴沉下来的眼神，便再也不敢开口。倒是谷燕燕走过来，笑吟吟道：“其实央措说的不错，大人身份特殊，待在皇城里要多危险有多危险，干脆还是跟央措走吧。”

        央措一愣，没想到这女人能说出这种话，正要顺着说下去，却见谢青穹眉头一紧，下颚紧绷，半晌道：“我不回去……可以吗？”

        可以吗？

        什么叫可以吗？

        他这从来说一不二的师父，何时用过这种口气说话？还是对着这么一个他昔日瞧也瞧不上的女人！

        谷燕燕笑着道：“大人难道忘了，自己曾经答应过我的话？”

        她这么一说，谢青穹脸上的神情便变了，像是不甘却又无计可施，眼睫颤了颤，抬起脸来正要说什么，忽的目光一凛，抬手，一股黑雾自掌心袭出，击向屋顶上的太阴穹。

        太阴穹虽然第一时间敏捷逃开，却还是被击中一条腿，被雾气裹挟着来到谢青穹的手中。

        谷燕燕看着这一幕，表情讶然，不由在心中感慨：谢青穹果然是个狠人，自己对自己也这么狠！

        她微微弯下身看向谢青穹提着的小猫，挑眉：“真是好大的本事，这样都能让你跑出来。”

        小黑猫冷冷觑她一眼，眼中满是杀意。谷燕燕却不生气，伸手要抱他过去，谢青穹立即收回手，道：“他很危险。”

        谷燕燕摸摸鼻子：“他这样，再危险也危险不到哪里去吧。”

        谢青穹还是道：“不能碰。”

        谷燕燕耸耸肩：“不碰就不碰。”说罢，她转身离开。

        “师父……”被忽略良久的人终于忍不住开口：“您……真的打算住在这里吗？”他怎么觉得，面前的这一幕过分的诡异呢？他师父和这个蠢女人，以前是这么相处的吗？

        “阿沅还在山上等着您回去，这几日您不在，她也急坏了。”没办法，他只能搬出师父最疼爱的小师妹来作为借口。

        然而谢青穹却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只道：“你回去看好她。”

        “可是……”央措还要说什么，可谢青穹的脸上明显已经出现不耐，甚至侧过身，眼神追随着谷燕燕离开的身影，恨不能立刻冲上去跟在后面。

        “师父，您到底为什么要跟在这个女人身边，是不是和阿词有关？她是不是拿到什么把柄，您……”

        “你说完了吗？”谷燕燕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风廊，谢青穹回过头冷冷打断他：“说完就回苑山去，看好阿沅，别让她被人带走。”

        “被人带走，为什么阿沅会被人带走，师父……”央措的话还没有说完，面前的门已经合上，结界再次覆盖住木门，任他怎么拍打呼喊，也再也听不见里面的声音了。

        院子里，谢青穹一把将黑猫扔到脚下，太阴穹冷冷盯着他，问：“你刚才说，别让阿沅被人带走，是什么意思？”

        谢青穹垂眸淡淡看他一眼，并不理会，径直往后院的方向去了。太阴穹心中好奇，只能跟上去，一人一猫匆匆走到后院，果然见到躺在摇椅上已经睡着的谷燕燕。

        看着这一幕，谢青穹这才放缓脚步，似是松了口气，轻轻走过去，在她旁边坐下，拿起旁边的蒲扇，为她遮蔽住刺目的阳光。

        太阴穹在一旁看了良久，道：“你知道你现在的模样看起来有多愚蠢吗，就凭这点，我敢断定，你不可能是我。”

        谢青穹目光不错地盯着熟睡中脸色微微苍白的女子，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似是彻底沉迷，没有说话。太阴穹转头看着院子中满天的结界，自知也逃不出去，便转身打算去往别的地方。

        然而，当他跳上房顶时，身后的那个疯子却说话了。

        他说：“他日，你会和我一样日日活在悔恨之中，等我离开后，你会经历我所经历的一切。我并不打算阻止你，也从未想过改变这一切，因为只有这样愚蠢的你，才会造就现在的我。”

        他笑起来，瞳孔缓缓转向太阴穹的方向，似是嘲讽，又像是雀跃，带着不正常的邪气：“而只有这样的我，她才会放心让我接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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