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须臾，裴环才反应过来，从凳子上站起，瞪大眼睛道：“阿缨？”

        肖缨疾步奔去，抓着裴环左右看，没见到有任何伤口，这才松了口气。

        “师父没事就好。”说罢又惭愧自责道：“是弟子来迟了！”

        裴环道：“你们怎么来这里了？谢词找你麻烦了？”

        肖缨摇了摇头，解释起事情经过来。

        谷燕燕看着眼前乱糟糟的一团，心里的小人毫无波澜地鼓了两下掌。很好，师门团聚了，又是一个关她屁事的场景。

        几人寒暄一番，谷燕燕也终于搞清楚现在的状况。原来，裴环在服下忘见草后，听小年说了肖缨等人被抓走的事情，情急之下，他也顾不得身上的伤势没有痊愈，急匆匆下山寻找，结果人还没有赶到中梁城就被谢词抓住。他被谢词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没过几日，又见到了同样被谢词送进来的央措，一对难兄难弟就此团聚。

        裴环见到谷燕燕，仍是很宽厚温和的模样，笑着道：“谷姑娘，让你为我奔波千里寻药，难为你了。”

        谷燕燕硬着头皮说了句“不客气”，强忍着没有转头去看一旁射过来的杀人般的视线。倒是那倒视线的主人无法忍耐，在裴环喋喋不休的寒暄中大步跨过来，瞪着谷燕燕道：“果然是你，那天在林子里叫我名字的果然是你！怪不得师父突然共感我，原来是察觉到你回来了！”

        谷燕燕转头看向他，扬唇，露出个礼貌而疏离的微笑：“这位是……？”

        央措道：“你少装模作样，七年前你为何突然失踪，知不知道师父为了你跑了多少地方，不对，难道师父真的找到那个山神了，你是死而复生的？”

        谷燕燕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觉莫名其妙，还是笑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裴环也略微诧异，正要讲话，谷燕燕抢先一步道：“莫非又是我失忆之前的熟人？不好意思我前不久才受了伤万幸被雾破山的仙长们所救虽然保住了一条命但是失去了记忆我现在除了记得自己叫谷燕燕认得这几位仙长其他的什么都不记得谁都不认识不知道阁下介不介意做个自我介绍呢？”

        央措：“……”

        裴环：“……”

        谷燕燕保持着微笑。

        央措：“我叫央措……”

        谷燕燕松了口气，因为怕被裴环打断露馅，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差点没憋死，直至听到央措真的开始自我介绍，差点喜极而泣。

        “认识你很高兴。”

        裴环也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依照他的性子，决计不会拆穿谷燕燕，便没有参与这个话题，转头看向肖缨他们：“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肖缨看着谷燕燕出神，听到自己师父的询问，下意识便答道：“炸山。”

        裴环再次陷入沉默，甚至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的捂住了额头。央措却很开心，大声道：“炸得好！不愧是我雾破山的弟子，就是有胆识！喂，裴环，你弟子现在把谢词的老巢炸了，动静反正已经闹得这么大，我们再等下去也没有意义。我看你还是听我的，现在就去找师父吧！”

        事到如今，裴环再谨小慎微也无济于事，只得同意央措的意见。

        “只是这山洞里黑黢黢的，我们又失去了灵力无法使用法术，前行起来怕是有些困难，此处可有火烛，我们找一些来照亮用也好。”徐月站在众人身后弱弱开口提醒。

        檐上挂着许多盏灯笼，火烛必然是不缺的，但是正当他要去取时，却被央措阻止。

        央措：“拿那些干什么，我记得我们房间的柜子里又几盏大师兄做的提灯，那个好用，我去找那个来。”说着他便冲进房间。谷燕燕跟过去，看清了房间里的布置，地方还算宽敞，摆放着一个大通铺，四个柜子和一张桌子，桌子上还摆放着一些小玩意儿和点心。

        央措在柜子里翻找片刻，果然找出几盏小提灯来，正拿着转过身来想冲裴环炫耀，可看见裴环的表情，浑身一滞，两人陷入无语。

        徐月不知发生了什么，仍憨憨道：“你怎么对这里这么熟悉，该不会……你和那个谢词是一伙的吧？”

        一瞬间，央措的表情稍显僵硬，片刻挤出两个字来，道：“不是。”

        这样都没有发火，看来是往事又上心头了，谷燕燕挑眉，心里也大致知道是怎么回事。其实从进门起她就觉得这个小院子有些熟悉，现在仔细一看，这院子和苑山上她最开始住的那个院落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当初央措想将她赶出那个院子，一副想守着某种回忆不让人碰的样子太过明显，有脑子的人都想得到是怎么回事。

        他在苑山上仿造了一个师徒几人曾居住过的地方，谢词在地宫里也建了一个，两人不愧是师兄弟，做事都能想到一处。

        “阿月。”裴环看出央措脸色不好，低喝一声，徐月便不敢再开口了。央措站起身来，默默把手里的提灯分给众人，越过裴环朝外走去。

        走在洞中的时候，裴环也刻意与众人拉开距离，走在最前面。肖缨担忧裴环的伤势，寸步不离跟在他身边扶着他，只是途中也忍不住好奇心，道：“师父……刚才那个院子，你去过吗？”

        裴环看了他一眼，肖缨便低下头来，轻声道：“屋子里桌上的蚂蚱，和弟子小时候，您编来送给弟子的一模一样……”

        裴环怔忪，须臾，苦笑道：“算是去过吧……”他看向走在最前方的身影，喃喃：“曾经，师父就住在和那里一模一样的小院子里。和师父的师父、师兄还有师弟师妹们一起……”

        那一瞬间，裴环的眼中出现深深的怀念，却又仿佛被什么压抑着，不能述之于口，半晌，还是叹了口气道：“可那都已经过去很久了，大概只有那个人，至今，还做着团圆的美梦。”

        肖缨虽然知道一些内幕，但也只是一知半解，徐月则更是全然不懂，两人只是看出裴环的状态有些不对劲，齐齐不再言语。

        晴空下其乐融融的师徒，如今却早已分道扬镳，正邪两别，不禁让人唏嘘。谷燕燕对别人的事情并不感兴趣，所以从过去到现在，她都没有探究过他们师门变成这样的原因，但是此时此刻，她却生了些莫名的好奇。

        造成他们师门分崩离析的关键是什么？难道真的只是谢青穹的堕魔吗？

        “慈音真人……”谷燕燕还是没有按捺住，目光紧紧盯着手里的提灯，跟在裴环身后，垂眸道：“您的师妹当初并没有和你住一间屋子吧？刚才那个房间里也没有看到女孩子的东西，可是床上却摆着四个枕头。裴山主你还有一个师兄弟吗？”

        徐月反应过来，掰着手指头数：“师父、谢词、三只眼睛的大妖怪……还这才三个。师父，咱们还有个师叔吗？那他现在在哪儿？”

        裴环没想到谷燕燕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怔然一瞬后，表情古怪道：“的确……师门中，央措排行老二，谢词排行第三，我和师妹同时入门，只是因为师妹年纪较小，所以师父让我做了师兄……”

        “那你们的那位大师兄呢？”

        她的问题直白而急切，提灯缓行的人脚步猛然一顿，若不是因为黑暗，定能看到裴环此时苍白的脸色，即便看不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痛苦和悔恨仍被谷燕燕捕捉到。

        “他死了……”裴环声音很低，似乎是不想回忆。

        “怎么死的？”谷燕燕追问。

        “大师兄他……”

        “和你无关。”

        裴环嘴唇颤抖着没有把话说完，代替他回答谷燕燕问题的是折返而来的央措。不知何时他站到了众人身边，高大的身影压迫感十足，他冷漠的俯视着谷燕燕，用谷燕燕熟悉的排外的目光，声音冰冷道：“我们的事情和你无关，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

        谷燕燕默然一瞬，绷紧的肩膀放松下来，脑子也清醒过来。

        她抬起头，淡淡笑道：“抱歉，你说得对，我的确不该问这些问题。”

        她是外人啊，对这个世界，对这里的人来说，她原本就是多出来的那一个，所以那些事情，她根本不需要在意的。

        想通这一点，谷燕燕没有再放任自己纠结。裴环也没有说下去，几人摸索着前行，不知逗留多久，眼前渐渐出现了一丝从顶下泄下的天光，以及，一座笼罩在稀薄天光吓得巨大宫殿。

        这座建在地下的诡异宫殿，出现在众人视线中时幽静得如同一个沉睡的巨人。它足有三层之高，每一层都有走廊连接，廊上挂着灯笼，却没有点亮。雕刻着不知名兽类的檐牙在嵌在石缝之间，从高空飞下的黑鸦栖息于上，瞪着红色的眼珠子打量着殿前的不速之客。

        “看样子，这就是谢词的老巢了！”徐月低声道。

        “为什么我们这一路走来都没有遇到阻碍，会不会有什么陷阱？”肖缨狐疑地看向裴环，征求他的意见。

        裴环也有些游移不定，不是他害怕，而是因为他身边还带着两个徒弟和谷燕燕，他本人没什么关系，但让别人以身犯险，实在不是他的行事风格。可是把他们丢在这里，又怕遇到什么别的危险，正难办间，央措看了他一眼，蹵起眉头，又别开脑袋，道：“喂。”

        “在！”下意识反应一般，裴环僵直背脊，转向央措：“二师兄！”

        肖缨和徐月看到这一幕，略微惊讶，只心道自己的师父即便脾气过于好，但好歹也是正道栋梁，怎么在自己成了妖怪的师兄面前，就跟小时候追在大孩子屁股后头唯命是从的小破孩儿似的。

        央措道：“这些拖油瓶带进去也会坏事，干脆你就别进去了，待在这里看住他们，里面的事情我来解决。”

        裴环愣了一下，立马拒绝：“不行，我要和你一起进去！”

        “别说胡话了。”央措抓了抓脸颊，露出一丝不耐烦：“你现在连灵力都没有，进去干什么，把自己当菜给妖魔打牙祭吗？”

        “你现在不也没有吗？”

        “那又怎样，师父在里面，我就是死了也得进去找他。你不一样，你一个正道领袖，进去干嘛，到时候死在里面都没人知道。”

        “那也是我师父！”裴环总是从容温和的脸上难得露出急色，一瞬，又化为悲伤。裴环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前，用祈求一般的语气对央措说：“他也是我的师父啊。”

        央措看着他，半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转头面向大殿，道：“那随便你。不过先说好，这几个拖油瓶我是不会管的。”他觑了眼谷燕燕，沉默一瞬，又不甘愿的小声道：“除了这个女人，师父好像很想见到她……喂，你过来，别离我太远了，要是被妖怪抓走了，我可没功夫救你！”

        谷燕燕“呵呵”干笑两下，乖乖走到他身旁。怎么说呢，虽然她很不喜欢央措，但是貌似这里的人里面他武力值最高，她还是很能屈能伸的。

        肖缨和徐月自然也不想被留下，两人坚决表达了自己要跟着裴环后，央措无法，只能领着几人朝大殿进发。

        走进大殿前，谷燕燕抬头看了一眼，大殿的顶端是一个山体的洞口，洞外的天空绯红一片，晚霞正逐渐笼罩大地，而黑夜，也应该很快就要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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