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黑暗的大殿之中，谷燕燕垂首看着脚下地砖的花纹，有一只黑色的虫子爬过来，遇上她驻足的脚步，因为去路被拦截而陷入惶恐，不愿再前进。她盯着看了半晌，轻轻抬脚退后一步，让出通道，虫子豁然开朗，冲着前方继续前进。

        在她神游天外的时候，上首的人也终于结束了绵里藏针的寒暄，一个温和声音在幕帘内笑道：“我还有一个条件。”

        太阴穹默许了对方的要求，那声音便继续道：“把你身边的这个人类女子给我吧。”

        大殿里有倏忽寂静，谷燕燕抬起头，幕帘上仍旧看不到任何影子，但是她却能感觉到有一道目光正透过那重重纱帐打量着自己。

        谷燕燕窥探了一眼太阴穹的脸色，他倒是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连眼底的不耐都和进殿的时候一模一样。谷燕燕心沉了一下，突然涌起一种无力的感觉。其实，她从不奢求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让一个已经把自己的心层层包裹住的人感动，但是月鹿神君在这个时候提出这样的条件，在让她功亏一篑的同时，还让她看清了自己到底做了多少的无用功。

        谷燕燕叹了口气，上前一步：“我……”

        话还没有说出口，旁边却响起了一声哼笑，站在她旁边的人唇角挑起嘲讽的弧度，目光轻蔑。

        “我不准备再把我的东西给你第二次。”

        谷燕燕愣了愣，微微睁大双眼。

        月鹿神君似乎也讶然了片刻，才道：“这样吗……我还以为，你将这个女人带在身边，只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他顿下来轻笑一声：“毕竟，你的身体迟早也会有一天变得和我一样，在那之前，我们都需要找到一个合适的躯体，而这个女人的身体可以和我们的灵魂完美契合。”

        谷燕燕：这是为了活下去，根本不在乎性别了啊，不过也是，在生死面前，性别又算得了什么！

        “我希望你再考虑考虑。”

        对方还没有死心，但是太阴穹已经不耐的皱起眉头。

        “如果你坚持要这样的话，那我觉得我们的条件就该再改一改，比如你答应给我的力量，或许应该更多一些。”

        太阴穹微微掀起眼帘，目光中满是嘲讽：“月鹿神君这是得寸进尺？”

        月鹿神君笑了笑：“不，我只是想保证自己能够活得更久一些。”

        太阴穹沉默片刻，就在谷燕燕以为他将要妥协的时候，却见他缓缓摇了摇头，无可奈何道：“可是像您这样的废物，实在不需要那么久的时间。”

        明明没有窗户的大殿里忽然起了风，而且越演越烈，谷燕燕几乎站不住脚。台阶上的纱帐被层层吹开，坐在踏上的骸骨只披着半张皮，皮上的眼睛却猝然睁大，眼神中带着难以置信。

        “太阴穹！你这是做什么，若是你不满意我的条件大可以慢慢谈，我不想和你兵刃相向！”

        “兵刃相向？”太阴穹低低笑起来，道：“月鹿神君，我的兵器不是还在你的手里吗？”

        “那是你当年自愿给我的！你自己心甘情愿的！”

        “是啊，所以如今我也带着诚意，将我的力量分你一般，谁知你如此不知好歹呢？”太阴穹眼神冰冷肃杀，偏偏弯着唇角，笑着道：“难道这满大殿的天罗地网，不是为我准备的吗？既然已经决定了吞噬我的全部力量，神君又何必大费周章做那些表面功夫，还是说……神君如今的身体已经如此衰弱了吗？”

        这一下，算是彻底戳中对方的痛处，月鹿神君一下子从榻上站起来，因为愤怒，脸上只有一半的皮剥墙纸一般脱落。

        他道：“你不想要你的剑了吗？那把唯一肯认你为主的剑，唯一能接受你这副样子的剑！”

        太阴穹的脸色沉了下来，他偏头看了眼谷燕燕，这一眼把谷燕燕看得莫名其妙，他又转过头去，冷声道：“如果你足够聪明，就不该在这几天时间里躲起来疗伤，凭白给了我这么多机会，让我将你的这座坟墓，从里到外全都翻了个遍。”

        谷燕燕愣了愣，之前太阴穹偶尔出去许久，回来的时候一脸疲惫往她身上靠，原来是自己动手去找东西了。

        狂风大作，月鹿神君的愤怒也到了极点，大殿里涌起黑色的烟雾，那苍老的声音在怒火中时而呈现女声，时而如同青年，时而又像是稚嫩的孩童，只不过，全都像淬了毒的利箭恨不能把人撕碎。

        “太阴穹，你如此无耻，可还记得你曾是正道之光，仙门之首！！”

        太阴穹懒懒掀起眼皮，神情漠然，语气冷淡：“不记得了。”

        强大的威压陡然爆发，谷燕燕毫不设防，这个人被气流冲击撞了出去，然而，在她触墙的一瞬间，柔软的黑雾将她包裹了起来，让她像是落入一个充满气的气球里，只是天旋地转一瞬便失去了意识。

        ……

        谷燕燕不是那么容易晕的人，她敢笃定自己失去意识和太阴穹的那些黑雾脱不开关系，但是在她晕过去之前，她的内心是欣喜的。

        那是祈愿已久的愿望终于实现，拼命努力的目标终于实现的快乐，她简直感动地想要哭出来。

        只是，当她醒过来看到大殿里涌动的黑色水状物时，心中的雀跃忽然僵住了。远处的幕帘后早已没有身影，空荡荡的大殿中，只有站在黑水中央那个垂首不语的人。

        他站在黑雾缭绕的风中，但是那些风又仿佛只是在拼命往前冲，根本到达不了他的身侧。长长的衣袍垂入水中，墨色的黑发乖顺垂在身后，谷燕燕唤了一声，无人应答。

        她默了默，还是拨开眼前的雾，一脚踩进了水中。说是水似乎并不准确，这东西看起来倒更像是某种油，踩下去的时候不会沾湿衣袍，彷如踩在雪地里。

        她淌着古怪的黑水，一步一步朝他走去。

        “别过去。”

        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来。

        谷燕燕停住脚步，想了想，还是开口道：“月鹿神君？”

        环视四周，什么都没有看到，但是这个声音，却和她在花圃中见到的那个孩童一模一样。

        那声音道：“他很危险，退回来，不要靠近他。”

        谷燕燕皱了皱眉，提起裙摆，继续向前。

        “别过去！”

        “他会杀了你的！”

        “你以为他真的信任你吗，他可是连自己徒弟也会随意杀害的人！”

        “他已经成了妖怪，根本就不懂人类的情爱了！他把你带来这里，就是把你当成诱饵，如果刚才我和他的搏斗发生意外，他照样会把你交给我！”

        “……”

        那些声音越来越暴躁，越来越刺耳，但是谷燕燕自动把他们隔绝在外，她已经走到了太阴穹的面前。

        他还睁着眼睛，但是琥珀色的眼睛中已经没有光芒，分明站着，却像是已经陷入沉睡。谷燕燕叹了口气，扬起脸，抬起手，温柔地捧住了那张冰冷的脸。但是很快，她感觉到自己皮肤从手掌开始灼烫起来，似乎有一道火焰顺着太阴穹的皮肤传到了她的身体之中，几乎瞬间点燃了她的五脏六腑。

        “你救不了他，我们两败俱伤，我魂飞魄散，他也终将永远困在这座大殿里，这是天道惩罚，谁也不能拯救。”那声音带着神性的慈悲，说出的话却满是腌臜的得意，“他已经完了。”

        “不。”谷燕燕微笑着，她的目光始终紧紧盯着面前的人，仿佛心里也只有他一个，那是她的恋人，她的真神，她的使命，她的唯一。

        将额头轻轻触碰上对方的额头，她笑着轻声道：“我能。”

        “你看，谁都不愿意救你，只有我，我愿意拯救你，我可以拯救你。”她心满意足，低声喟叹。

        “你可以全心全意的依靠我，相信我……”

        ……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周围的景色已经改变，她所处的地方变成了幽暗的森林，天际被茂密的树冠所遮蔽，熟悉的场景让谷燕燕瞬间便认出来，这是太阴穹山下的密林。

        只是此时此刻的森林，四处燃烧着腥红灼热的火焰，火星如雪花飞舞，连空气都带着滚烫的温度，让人不想在这里多呆一秒。

        谷燕燕却是蹙眉望着远方，半晌，她深吸了一口气，一如当初第一次降落在这个森林里一样，提起裙摆，奋力往前冲去。无数的火焰在她四周升腾燃烧，从树上掉落的火枝擦过她的手臂，她甚至都闻到了焦味，但是她一刻也没有停留，只是盯着前方的道路，义无反顾往那里奔去，她知道，有人在那里等着她。

        火舌四窜，风声呼啸，她不停的奔跑，跳跃，越过那些障碍，终于，在一堵火墙面前停住了脚步。

        越过火墙，她能看到前方的巨木下，一个白衣人在火焰中静静伫立。他仰首望着树冠外的天空，目光沉静，却又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太阴穹！”

        谷燕燕被火墙阻隔在外，只能拼命呼唤他的名字，但是树下的人如同没有听到一般，没有任何回应。

        谷燕燕皱了皱眉，忽然，天空中出现一道亮光，如同拖尾的彗星瞬间而至，瞬间到了太阴穹的面前，插入了他的胸口。

        那是一把剑！

        长剑的力道将人贯穿带飞，直直钉入那棵巨木。

        “太阴穹！！”谷燕燕又唤了一声他的名字，但是那人始终没有朝她所在的方向看上一眼，他只是缓缓抬起手，握住插入自己胸口的剑的剑柄，然后，一用力，把那把剑从胸膛里抽出来，整个人也如同树上枯死的蝉一般，被剥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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