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欧气

九鬼的第一位客人是一个女孩。齐肩的黑色短发，干净利索，宽松的白色t恤印着卡通图案，黑色牛仔短裤，手上拿着画板。

        她进门的时候，我正反复地看着镜中的自己，生怕出了什么差错。身上的修身红色吊带长裙是常在人间走动的白无常为我准备的。他是个话痨的热心肠，甚至还帮忙将我的头发烫成卷儿。此外，他还准备了一堆的脂粉，说什么脸太白会把客人吓走。

        客人向四周张望，说：“酒吧名字很别致，室内的设计也有说不出来的味道，好像有点儿阴森。”

        的确，室内的风格和地府十分相似，只不过把鬼火换成了奇形怪状的灯。墙上挂的不是刑具，而是各种酒瓶。

        她接着说：“你们也有点儿奇怪。”

        我看了一眼n，他穿着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

        众鬼都说我们的装扮没问题。不知道是哪里奇怪？

        不过，她好像并不在意我是否回应。

        “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杨笑笑，在附近的设计公司上班，是一名刚入职的珠宝设计师。刚才路过这里，被名字吸引进来的。”她人如其名，说话的时候嘴边总挂着笑。

        我笑着将酒单递给她，问：“笑笑，喝点什么？”

        她坐在吧台旁边的高凳上开始看酒单，又忍不住笑了：“酒单怎么用毛笔字写呢？还不附上酒的照片。”

        通往地府的路就在酒柜后头，我真担心她的笑声太大，打扰到阎王。

        “秀兰·邓波儿。”杨笑笑指着酒单上的酒名。

        我拿出坦布勒杯开始调酒。酒单上的十款酒我之前都试过，但是品尝的都是鬼，不知道人会觉得味道如何。

        “有点酸甜，有点辣，好喝。”杨笑笑尝了一口，对我竖起大拇指。

        我的心放下了，这生意的确是能开张了。

        最后，她问：“付款码在哪儿？”

        尽管为了表现得像这个时代的人，我已经做了一些功课，但我还是不知这是什么东西。

        “她要结账。”n解释。在人间游荡了多年的鬼，懂的果然比我这个在地府待了千年的鬼多。

        我告诉她第一个客人不收钱。

        她听到后一直感叹自己幸运，又提出要送我东西。她想了一阵后，问我和n的名字，说：“我给你们设计戒指吧！”既然有人送东西，我当然也不拒绝。

        “对了，你们打印一下付款码，现在随身带现金的人不多了。”

        笑笑说的有道理，鬼开店也得与时俱进。我立刻就从酒柜后面走到地府向阎王申请买手机。

        阎王被我真诚又迫切的申请打动了，说：“我先准备一下，待会儿给你们送上去。”

        到了第二天中午，阎王还真送了东西上来，不过不是手机，而是一顶黑色帽子和一把黑色雨伞。

        他也换上了人间的衣服，灰色的西装外套，暗红色的衬衫，半秃头，络腮胡子倒没什么变化。

        黑色的帽子有宽宽的帽檐，右侧用白色镶边的黑色缎带系了一个蝴蝶结。我戴上，瞧着镜子里头，还挺好看。

        n掂了掂伞，猛地将伞撑开，大黑伞透不过一丝光线。

        “你们难免得出去走动，所以准备了帽子和伞。我在上面贴了符，在太阳底下戴帽子打伞，你们就不会魂飞魄散了。”阎王得意地说。看来，他对自己的作品很满意。“你们现在可以出门买手机了，顺便试试帽子和伞好不好使。”

        “九鬼还没什么客人，没钱……”我恬不知耻地伸手要钱。

        “麻烦。”阎王被我气到了，“我去给你们付钱。”

        回九鬼的路上，我们遇见了杨笑笑。她正和一个男人从二十几层的高楼走出来，有说有笑，没注意到我们。男人大约三十出头，西装革履，生得一副五官端正的好模样。一双含情桃花目，本该十分养眼，却让我觉得头痛难熬。

        阎王见我痛苦，以为是帽子出了问题。我说没什么，只是累了，想回去休息。

        “动不动就累，真不愧是做……”阎王一时口快，差点儿说了生前的事。

        我生前是做什么的？我像是习惯了隐藏，并没有问出口。

        但是，n似乎意识到了我探究的目光。

        第二天，笑笑来了九鬼：“我来给你们加点人气。”

        九鬼本来只有四个客人，多了杨笑笑一个人，热闹得像是酒吧有了四十个人。

        “我给你们设计的戒指已经送去加工了，大概得一个星期。”杨笑笑说着，翻开随身携带的画板，说，“先给你们看看稿子。图案是‘九’和‘n’的变形，修饰的图案是火焰，是不是和酒吧的风格非常符合？”

        稿纸上的戒指很漂亮。笑笑的手不小心松了，露出了另一张纸，上面画的是一个男人。含情脉脉的桃花眼让我隐隐有些头痛。

        我别开眼，问笑笑是谁。

        笑笑大大方方地说：“我们部门的总监，对我很照顾。”

        喜欢一个人的心思是藏不住的，更何况笑笑根本没打算藏。“我刚从设计学院毕业进公司，对一些社会上的规矩还不是很懂，是他一直在帮我。”

        也许是被我知道了这个秘密，杨笑笑每次过来，总和我聊起他。

        “我昨晚加班到十一点，所有人都走了。他等我下班了才走，说担心我一个人在公司出事。”

        “同事聚餐，我喜欢吃糖醋鱼，他就一直往我面前转。”

        “他带我去见了我很崇拜的设计师。”

        ……

        关于他，杨笑笑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

        笑笑带着两个戒指过来了。我试戴了一下，大小刚刚好。

        “对了，我下周不来这儿了。我们公司组织了去海边的团建，玩一周。我到时候捡了贝壳，给你们带回来。我真的太幸运了，入职不到一个月就有旅游福利。”杨笑笑的脸上写满了开心。

        笑笑走了之后，n才闲下来。

        我让他伸出手，打算为他戴上戒指。

        n缩回了手，说：“戴了调酒不方便。”

        我抓起他的手，感到了他又一瞬间的怔愣，说：“你在九鬼打杂得如何，到了阎王面前可是由我说了算。”仗势欺鬼说的就是我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他带上戒指。

        n的手指骨节分明，戴着戒指确实好看。他的掌心全是茧子，生前不是养尊处优的人。

        我的脑子总是不由自主地思考，似乎想要看透所有人。

        一周后，杨笑笑回来了，却不再笑了，把一小袋各色的贝壳放在了吧台上。

        “今天要什么？我请你，感谢你送贝壳。”

        杨笑笑扫了一眼酒单，叹了一口气说：“我都喝过了，有没有新品？”

        我把秀兰·邓波儿的石榴糖浆换成了蜂蜜，加大了姜汁汽水的比例，调了一杯新品。

        杨笑笑看着嘟噜嘟噜冒气泡的酒，问：“什么名字？”

        “欧气。”

        杨笑笑又笑了：“没错，不管他了。我就是空前绝后的欧气女孩。”

        她依然常常来九鬼，不过，再也没提过画中的男人。

        这是我到人间后第一次进医院。鬼自然是不会生病的，生了病也不能在医院被治愈。

        白无常给我发微信：【黛克瑞一杯，世纪医院。】

        我到的时候，白无常在楼梯间等着。

        他一边接过酒，一边说：“今天在这儿等着也太无聊了。”

        “不该是有时辰的吗？何须等？”

        “有时候会相差五分钟十分钟，但是这个死者已经差了两个多小时了。”白无常抱怨。

        这一层是妇产科。“孩子还是母亲？”我问。

        “孩子重十一斤，体型过大，母亲会死。”他很快就喝完了一小杯黛克瑞，说：“我再去看看。”

        他隐身进了产房，我也隐身跟在他后面。

        产房里医生还在进行抢救。但是，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徒劳的。

        手术台上的女人渐渐不动了，她的魂魄脱离了□□。

        医生抱着嚎啕大哭的孩子出了产房，宣布了她的死讯。

        我认出了在走廊上等待的丈夫。含情的桃花眼溢满了泪水，万分悲痛。我也瞬间明白了杨笑笑不再提起他的原因。

        “不要被他的眼泪骗了。他现在为我哭，出了医院的门就能抱着其他人笑。”她平静地说，

        “我一直都知道他出轨，所以一定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尽管我知道，孩子太大了，我必死无疑。这不是他的孩子，他的体检报告结果在我手里，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不能生育。我要让他抚养别人的孩子长大。”

        “如果知道了真相，他对孩子不好呢？”我问。

        “就算知道了，他骄傲至极，不会让别人知道逆来顺受的妻子背叛了他。再者，他迟早会知道不会有下一个孩子，这个孩子不仅会成为他唯一的依靠，还能成为他表演对亡妻深情的道具。他的虚伪会让他永远痛苦地瞒着秘密。”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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