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谷燕燕站在连廊上，从高处俯视这座大殿，看到的只有一种精致华贵和腐烂并存的诡异之感。地宫很寂静，彷如一座地底的陵墓，谷燕燕甚至怀疑这里就是曾经某位帝王的陵寝，只是被谢词临时征用了而已，而那些分明曾经出现过的妖怪，现在却连一个也看不到。

        她盯着连廊下的地面，峡谷上方的风吹来，拂过她的衣衫，让她有些摇摇欲坠。

        “你若敢跳下去，我会把你变成妖怪。”就在她出神的时候，脑海里毫无预兆的响起了已经三天没有听到过的声音，充满威胁：“到时候，你会想死也死不掉。”

        该死的共感。

        她暗骂一声，退后一步远离了连廊的栏杆。从没有人告诉过她，被谢青穹喝下血后没死的人或妖，也会和他产生共感。

        一开始，谷燕燕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和谢青穹产生连结，那日谢青穹发疯后，谷燕燕便把希望寄托在肖缨身上。她疑心裴环师徒是被谢青穹关起来，于是有事没事就在地宫里乱逛，好几次都踩到陷阱，命悬一刻至极，谢青穹总是能及时赶到。后来她便越想越不对劲，跑去质问他，他却只是懒懒掀起眼皮看她。

        “可你不是不喜欢被关起来吗。”

        这理所当然的语气，就差告诉她“被关起来和被监视起来你随便选一个”了，直接让谷燕燕气笑，连继续对话的欲望都没有。

        一连几日，等到谷燕燕忍无可忍，打算找谢青穹把这事儿理论清楚。就算别的没有办法，也起码要让他解除这个狗屁共感。

        冲进大殿，里面的人正在说着什么，被她的闯入打扰而停止禀报。罗子翡转过身看她一眼，又谦卑的低下头颅。

        他的脸已经出现异变，双目不再似人类是黝黑明亮，泛着妖异的红。

        这个人已经得偿所愿，成为了强大的妖怪。

        “下去吧。”

        上首的人淡淡出声，罗子翡便躬身退出大殿。

        等人走远了，谷燕燕才抬眼去看上首卸去伪装，正揉着眉心的男人，冷笑一声：“明明就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还非要装模作样，你这个魔尊做得也不容易。”

        她现在像是个摆烂的员工，往昔的讨好和小心翼翼全然不复存在，反而恨不能对方主动辞退自己，所以怎么逆反怎么来，连看向对方的眼里也充满挑衅。

        谢青穹揉着眉心，道：“谟古城的年糕闻名遐迩，有空我们去尝尝。”

        “你确定被妖魔扫荡后，那座城里还会有活人吗？”

        谢青穹没有回答，自从央措走之后，大殿里的魔气便越聚越多，几乎肉眼可见得四处漂浮。而谢青穹右手洁白的衣袖下出现了一块块狰狞扭曲的肉块，它们颤动着腐烂着，组成了一只巨大的利爪，尾端生长的触须在殿中无意识蔓延。

        彻底释放后，谢青穹缓缓睁开眼望向她：“过来。”

        谷燕燕盯着那只手看了一眼，毫不掩饰厌恶地别过脸：“我来是想问你，你那个共感能不能解除，我不想上厕所洗澡都被人盯着看，变态。”

        “我没有看那些。”

        谷燕燕得到想要的答案，不愿再久留，转身便要离开，但是没走几步，身后却又劲风袭来，无形的力量将她向后拽，最后落入一个坚硬的胸膛。

        猛然落入视线的自然是那些可怖的肉团，谷燕燕是个正常人，是个曾经看医疗片的手术镜头都会感到悚然恶心的女孩子，一些事情她曾经能忍，现在却一点也逼自己忍下去。

        她别过脸，毫不掩饰面露嫌弃：“别碰我，很恶心！”

        将她桎梏在怀中的人僵了一下，粘腻的触觉从她身上消退，却攀撒上她的背脊。

        “恶心的话，就更要学着习惯了。”他凑近，贪婪地盯着谷燕燕的唇，“你看，它那么喜欢你，连我也控制不住。”

        面前的人一只手握在她腰上，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看起来什么也没有做，但她分明感觉到有东西钻进了她的颈脖。

        不安的情绪终于涌上来，她露出厌恶的神色，捂紧衣襟。

        “你要做什么，快住手！”

        “你这么说我也没办法啊。”他笑了一下，暗地里却变本加厉。谷燕燕像是被一只冰凉的蛇缠住，又像是陷入了流动的沼泽，动弹不得。

        “谢青穹！”

        他覆在她耳边，仿佛情人在缠绵低语：“以前你总叫我大人，但其实我喜欢你叫我的名字，你可以多叫一叫……”

        这种事情她不是没和谢青穹做过，但是以前由她主导，她也能享受，现在这样性质就完全不同了。何况这种play，她真的完全不感兴趣啊。

        眼看谢青穹要变本加厉，她干脆一口咬住谢青穹的脖子，血腥味充斥口腔，下一秒，有什么东西缠住她的颈脖将她拉开。

        谢青穹捂着脖子看她，眼神略微有些不对劲。

        “你咬我？”

        “我早就想咬死你了！”谷燕燕气疯了，脑子里冒出无数脏话，尤其是羞辱男人那些话，早脑子里转了个劝，她挑了个最恶毒的，想也不想脱口而出：“你什么都不会，什么都要我教，和你做我一点也不舒服，差劲透了！”

        面前的人果然瞳孔骤缩，面色铁青，一根细长如须的东西从他身后飞出，刺入谷燕燕的脖子。神经被麻痹，更加恶毒的话被堵了回去，谷燕燕跌坐在地上，恶狠狠盯着面前的人。

        只是那个人的面庞逐渐变得模糊，一会儿变成爸爸，一会儿变成妈妈，还有他们一家坐在公园里，顾岑岑遛着狗冲她笑的模样。

        “妈妈……”她终于绷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妈妈，我好想你，我想回家了，我好像回家……”

        谢青穹本是冷眼看着她，那点毒素对她起不了作用，他驱使那东西刺她也有别的用意，可谷燕燕突然哭出来却是意料之外。

        大抵是从来没有见她哭过，他甚至愣了一下，才走过去蹲下来，抹掉她脸颊上的泪珠。

        “家……吗？”

        谷燕燕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不知过去多久，她觉得自己进来身体素质是有些太差了，不是晕过去，就是在晕过去的路上。扶额从床上坐起来，她听到房门被人推开，以为是李沅送吃的东西来，她也没有转头看。

        转身打算穿鞋下床，屋里的人却走了过来，蹲下身给她套鞋，熟悉的声音嘟囔着：“你这孩子，睡到这个时候饭也不起来吃一顿，病不找你找谁！”

        谷燕燕惊异盯着眼前的人，半晌，颤抖道：“妈？”

        眼前的女人还在喋喋不休，谷燕燕伸手触摸到对方的脸庞，温热的触感传达到肌肤，她又飞速缩回手，不可思议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傻孩子，问的什么傻问题，妈不跟你在一块儿能在哪儿？快起来吃东西了，你爸和你你弟弟在外面锻炼呢，我厨房里还蒸着几个包子，我去给你端来。”

        谷燕燕还愣着神，对方已经起身出了房门。她抬眼打量这个房间，古色古香，的确还是地宫没有错，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谷燕燕讶然时，门再次打开，这次有说有笑走进来的是谷爸爸和顾岑岑，两人神态自然在桌边坐下，顾岑岑甚至还在聊天间隙转头对谷燕燕招呼道：“姐，你愣在那儿干什么？有空给我削个梨呗。”

        谷燕燕不答，顾岑岑一如往昔那样讨价还价道：“削一个，我吃一半就行，下次我给你削一个完整的。”

        谷燕燕还处于懵逼的状态，拿起窗边一个梨子，恍恍惚惚开始削皮。她看着母亲从门外端着食物走进来，看着父亲唤她吃饭，看着顾岑岑大快朵颐……

        削梨的手突然顿住，她眼神空洞望着前方，唇间吐出一个字：“滚出去。”

        原本其乐融融的一家人骤然沉默，三人转头看着她，半晌，母亲起身笑着来拉她：“燕燕，你这又是怎么了，快过来吃饭……”话音未落，谷燕燕突然挥起手中削梨的水果刀，刀刃割破对方的手臂，却没有一丝鲜血流出。

        谷燕燕深吸了一口气，低吼：“滚！”

        这下屋子里的三人都不敢说话了，皆像做错事一般无措地望着她，直到房门被人推开，谢青穹站在那里遥遥凝望着她。

        谷燕燕恨不能一刀扎死对方，却还是压抑着怒气语气平静道：“谢青穹，你到底想做什么？”

        谢青穹道：“你不是想要你的家人吗。”

        “你用你那些下三滥的招呼窥探我的记忆？你不要太过分了！”

        “我只是想让你留下来。”他走到那三个人面前，神色无波道：“你看，就算你不回去，你也可以和你的家人在一起。”

        “这算什么家人，他们只是你制造出来的怪物！连血都不会流，模仿着人类说话做事，就能当成是人了吗？你这么厉害，怎么不造一个你那死去的大弟子出来啊！”

        谢青穹的脸上出现一丝怔忪，眼睫垂下，若有所思：“你说得对，或许，我应该考虑让央措他们再见一见阿湘。”

        谷燕燕盯着他的脸，一种不好的猜测在脑海里浮现，谢青穹如今的脾气较以往更加反复无常，起初她以为是被她刺激到了，可是现在再看，却却好像真的脑子出了问题。

        她得出结论：“谢青穹，你真的疯了。”顿了顿，又有力无气道：“让他们消失，我不想看到他们。”

        谢青穹默了默，身后的三人似是感知到什么，化作烟雾消失不见。谷燕燕坐在窗边的软塌上，抬眼看着他：“你赢了，我打不过你，也逃脱不了你的掌心，如果你还在计较我欺骗你感情的事情，我向你道歉。别再折磨我了。”

        “不用道歉。”谢青穹声音清冷，人也走到了她的面前，蹲下身，一只手捧住她的脸颊，手指轻轻摩挲。

        谢青穹大多时候都是平静的，但是此时此刻，这种平静却让谷燕燕感觉到毛骨悚然。

        “我想通了，就算是欺骗，我也要。”

        谷燕燕心中警铃大作，盯着他：“什么意思？”

        他勾起殷红的唇淡淡一笑，眼中满是痴迷和疯狂，道：“就是这个意思。你继续骗我，说你爱我，我可以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谷燕燕打开他的手，看疯子一样看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脑子真是坏得过于彻底了。”

        “不愿意吗？”他微微蹙眉，表情怔忪，跪在她面前怅然若失：“连骗骗我也不行？”

        谷燕燕冷笑：“就算你愿意被骗，也要考虑我愿不愿意骗你，谢青穹，我现在一点也没有敷衍你的心思，我对你只有恶心，厌恶。”

        她看着他的脸色一寸寸冷下来，最终站起身来，眼神平静地望着窗外：“没关系，你会愿意了。”

        谢青穹走了，在得不到谷燕燕的回答后，他并没有像之前哪样强求，仿佛是为了给她时间做决定，轻轻在她额间一吻，便起身离开。

        谷燕燕无力倒在榻上，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完全超出她的控制，如果谢青穹一直疯下去，别说回家，她想获得自由都是无稽之谈了！等等！她忽的想起什么，直起身来。

        不对，这里的飨妖镜如果破了，那带她来到这里的飨妖镜又是怎么回事呢？那是另一个时空的飨妖镜，还是说，有人修补了它？不论是哪一种，是不是都说明还有另一块飨妖镜可能存在着？

        可是，如果原本的事情发展不是如此呢？如果在原本的世界线里谢青穹没有遇到她，没有为她滞留中梁城，那是不是就不会中谢词的陷阱，飨妖镜也不会碎？

        太多可能，谷燕燕脑袋都想破了，正恼着，忽的，门边响起一个声音，她抬头看去，视线和幕帘后面带犹豫的女子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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