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第章 入京

“他跟咱们不一样的。”

        秦九的脑海里一直浮现着这句话，他不信，到死都不信，他虽然识不了几个字，也不像秦达那样聪明会读书，可是他有人的感情，会判断真假。

        这一年来他跟赵渡的点点滴滴是骗不了人的。

        爱一个人时的眼神也是骗不了人的。

        从前赵渡不说，他也从不过问，可是他心里清楚赵渡是有故事的，这次从县城回来他就觉察出赵渡情绪的变化，他们日日都在一处，他怎么可以那么肯定能瞒得了他？

        可是赵渡不说，他就想着不说肯定有不说的理由。

        等到哪一天赵渡想说了，自然会告诉他的，可是没等到这一天，赵渡就已经走了。

        秦月不知道如何安慰自己的弟弟，只能站在他身旁。

        清晨的空气有些凉，薄薄的雾气笼罩在大槐村的上空，一如村子里的每一个早晨，秦九是在天光亮起之前站起来的，他的眼眶红红的，默默的回了竹林。

        秦月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又觉得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显得有些突兀。

        秦九回家后便钻进了厨房。

        “大姐，早上吃炒饭可以吗？”

        “啊？”

        秦月惊呼一声，一脸诧异的看向秦九，再确定他不是因为赵渡的离开而疯魔了之后，才点了点头。

        “我吃什么都可以。”

        秦九低低的“哦”了一声，低语道：“他最喜欢吃我做的猪油炒饭了。”很快早饭便做好了，秦九取了些咸菜装进碟子里。

        咸菜是去年秋天的时候，他跟赵渡一起腌制的，当时赵渡还拿着沾了盐的水摸他的脸，两人打打闹闹的像个孩子似的，往事历历在目，可如今赵渡却就这样无声无息的走了。

        他坚信他这么做有他的理由，他不怪他，从来都不怪他。

        吃完早饭后，秦九回了房间，家里放银钱的地方赵渡告诉过他，当时他说，“你当家就行，不用告诉我”，可赵渡却不依，拉着他到了箱柜的跟前，强迫他看家里的小金库，还振振有词道：“这是咱们两的家，你作为男主人当然要知道家里的钱放在哪儿了”。

        秦九先是打开了放在角落里的大红樟木箱子，然后从最底端摸出一个比巴掌大些的宝盒。

        盒子是他亲手做的，上头雕了花，是比翼鸟和并蒂莲的花样，这也是赵渡要求的，为的这个他还先找其他的木头试了试，等手艺熟了后才刻了出来。

        盒子上的搭扣上上了锁，钥匙赵渡藏在别处。

        秦九转身去床下的缝隙里摸出钥匙，然后打开了盒子，将里头的银钱都取了出来，他留了一些塞进内兜里，又将剩下的交给了秦月。

        秦月从小到大都没看到过这么多银子，她撑圆了眼睛问，“你你这是干什么？”

        “大姐，这些钱你自己留着，谁都不要告诉，谁都不要给。倘或家里有人病了，或者娘走了，你再拿些出来，我走了，你帮我照顾着点家里。”

        秦月的嘴巴微张，半天没反应过来。

        “赵渡爱干净，他要是回来，看到家里脏兮兮的，会不高兴的”秦九自顾自的说着，“还有院子里的花草，也麻烦你照看照看，他最宝贝这些的，要是回来见花草死了，他也会难过的”

        他絮絮的说了许多，末了又自嘲似的摇了摇头。

        “你看我啰嗦了这么多，就跟他一定会回来一样。”他笑的苦涩无比，简直比哭还难看，“我要去找他。”

        他怎么能放心让他一个人离开呢？

        秦月听到这话已经不觉得惊讶了，她所能做的也只有帮他们照顾好房子罢了，“好。”

        屋子里静了下来，秦九就这么坐在长板凳上看着呆呆的看着外头。

        过了会儿秦月问他。

        “你不是要去找赵渡吗？”

        秦九盯着小院里的春光，此时此刻他的心又定了下来，唇角甚至有了浅浅的弧度。

        他说，“他聪明的很，我不能跟的太近，等他走远点，我再追上去。”

        既然赵渡不想让他跟着，他就听话，他远远的保护着他，走他走过的路就行。

        横竖他知道他要去的地方。

        京城。

        千山镇外。

        这是从遇到秦九后，赵渡独自度过的第一个夜晚。

        他原想快马加鞭的赶到京城，可买了马后，骑了一阵子又想通了，那人既然拿着他的养父养母来威胁他，自然会留着二位老人的性命。

        一想到这儿，他又觉得没日没夜的赶路实在太对不起自己了。

        行了一段话刚好看到路边的山坡上有个破庙，庙已经坍塌了一大半，只有小半的屋顶斜斜的支在那儿，墙壁被风雨侵蚀的太厉害，斑斑驳驳。

        赵渡也顾不得许多，找了块稍微平整的地方，合衣躺下，透过屋顶的窟窿，可以看到漫天的星空。

        星子闪耀，像是夏日里的萤火虫。

        赵渡毫无睡意，就这么盯着星空发呆，他在想秦九，想这个时间秦九在做什么？想知道他不告而别后，男人是不是很着急，然后又生他的气，气他不告而别，继而再狠狠的骂他，恨他。

        想着想着又笑了起来。

        往常若是这个时候，他已经躺在秦九的怀里打算睡觉了。

        家里的被褥很软和，有太阳晒过后的皂角留下的香味，身旁男人的臂弯结实而有力，他经常在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问，“手臂被压了一夜都不会酸的吗？”

        秦九则一边抽出手臂，一边甩着胳膊活动筋骨。

        “怕吵醒你了。”

        每每到了这个时候，赵渡则会狗腿子似的格外的殷勤，替秦九按摩肩膀，然后会亲了亲他，再看男人略微有些窘迫但又有些小窃喜的小表情。

        夜里的风有些寒意。

        赵渡抱紧了双臂，他强迫自己要入睡，因为接下来的每一步都会无比的困难。他得保留充足的睡眠和体力，这样才能应付京中的局面。

        想着秦九，想着在家时的点点滴滴，赵渡终于有了困意。

        他只浅眠了一小会儿，起身后咬了几口干粮，就着凉水咽下后，便继续赶路了。

        路上偶尔休息的时候，他总是想笑，没遇到秦九以前，他觉得自己活的还挺好的，什么都会做，也没那么矫情，可是这一年来，他被宠坏了。

        路上自然不比家里，有热茶喝。冬日里屋子里燃了炭盆，秦九怕他夜里渴了，喝凉水会不舒服，便在屋子里烧个了小泥炉，不管夜里什么时候醒来都有热水。

        可现在却只能渴了喝晨露或是溪水，又或者忍着，等到了城镇或是有人家的地方再喝水。

        还有生活习惯。

        从前在家的时日，他日日都要洗澡的，为的这个秦九还总说他爱干净，当时他回嘴，说，“要不是天天沐浴，身上的皮肤哪里能这么滑嫩？”

        秦九便笑，心甘情愿的去烧热水。

        反正享受的又不止赵渡一人，他也顺带着享受了，不是吗？

        等到了京城已是暮春时分。

        京城里到处飘着柳絮，像是雪花一样，赵渡才入京那会儿，满心想着都是见到自己素未谋面的生父，这人还是大周的皇帝，他自小就在松平县长大，对京城里的一切都感到好奇。

        他以为等他的将是无限美好的未来，可是事与愿违。

        那个时候满怀希望，连带着觉得这些柳絮都觉得好看极了，可现在看来，京城里的一切都那么的陌生，巍峨，富庶，车马人群，处处都让人觉得烦心。

        不如知返林里的屋子，他自己的家。

        出了千山镇后，赵渡便易了容，寻常装束自然瞒不了别人，索性换了女装，但又怕女装上路会惹上不必要的麻烦，耽误行程，便化作了妇人。

        这一路倒是平稳，连带着进了京城也未发现有何异常。

        想来即便是他那皇帝生父手眼通天，也不会想到他会做此装扮吧。

        他在京城里无亲无故，也无旧人可用。

        思前想后，唯独想起了一人。

        柳英。

        京城虽大，好在真要找一个人也能找得到，赵渡花了三天时间终于找到了杨忠和柳英两人的家。

        二人住的地方不大，在小巷子的深处。

        柳英听到外头有问话声，一手叉着腰缓缓的走了出来，有那么一瞬间赵渡想要立刻转身就走，他本不该打扰他们平静的生活的。

        “请问您找谁啊？”

        柳英的脸圆润了些，气色也好了许多，显然杨忠待她很好。

        赵渡转身就要走，可是刚跑到巷口，就见杨忠提了一条鱼，满脸带笑，脚下生风的往这边走来了。

        “请问可是杨忠？”

        杨忠愣了一下，打量着面前的妇人，妇人约莫三四十岁的年纪，皮肤蜡黄，唯独眼睛清亮，他仔细的想了想，“你认识我？”

        赵渡点头。

        “故人。”

        “大槐村，千山镇。”

        “有事相求。”

        杨忠本不信，可那妇人说出了他的家乡，他在京城多年，可知道他家乡何处的人寥寥无几，所以

        “既然是故人，我家就在前面，不如家里坐吧。”

        杨忠热情的邀请着。

        赵渡摆了摆手，“我在前面的客栈等你。”说完便低头快步的离开了。

        杨忠看着妇人离开的背影，泛起了疑。

        这妇人未免也太高了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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